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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惘然,然这一局已败,本不必再作无谓之争了。
但韦坚在赴外任的路上,越想越不平,若只是天意弄人,他与皇甫惟明偶然遇到,在一起喝了会酒,聊了会天,尽管,皇甫惟明说了几句安禄山为了争功、设计杀良、逼反了奚和契丹,才令两位公主陨命的牢骚话,但,他二人皆没有对圣上不忠、不敬、更无反意。
若这一切只是被人无意撞见,犯了圣上对臣子与边将私相往来的忌讳,那他甘愿领罚,就像在河边玩水湿了鞋,原是自己不谨慎,怪不得旁人。
可偏偏这一切是有人处心积虑地设局,是故意把罪名扣在他身上,那他自是不服的。
不只韦坚不服,韦坚身后的韦氏族人也不服,于是,众人纷纷上书为韦坚辩驳。
其弟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鄠县县令韦冰、儿子河南府户曹韦谅先后上书为其兄、其父韦坚讼冤,且引太子为言,终惹得圣上大怒。
李林甫趁机鼓动群臣参奏韦坚与李适之等为朋党。
数日后,圣旨又下,韦坚流放岭南,李适之贬宜春太守,太常少卿韦斌贬巴陵太守,嗣薛王李琄贬夷陵别驾,户部尚书裴宽贬安陆别驾,河南尹李齐物贬竟陵太守,凡坚亲党连坐流贬者数十人。
至此,李泌苦心经营多年,围绕东宫一派的肱骨之臣悉数被拔除,朝堂之上,复又如铁板一块,满眼皆是李林甫的亲信。
而太子也如同幽禁,在东宫称病,闭门不出。
受李泌所托,特意向圣上请旨的长孙今也奉诏前往东宫探视。
太子病急乱投医,竟然直接问出:“先生近日可见到长源了?他可有一字半语令先生转告?”
长孙今也眼帘低垂:“殿下这病来的急,唯今之计,只有慢慢调养,切不可乱用药石。”
太子略一迟疑,“依先生的意思,是什么药,都不用吗?”
长孙今也眼眸微眨:“医者看顾病患,所期无非是信任与配合,殿下的病症,可以安和草服之,此药性质温和,具有调和内外、稳固本源的功效,再配以药引,便能发挥奇效。”
太子凝眸细思,琢磨他这话的意思是眼下危局,圣上并非想换太子,或者让太子死,只是想要太子顺从,想让朝堂内外的两股势力平衡与调和,而显然李林甫没有领会到圣上真正的意图,一味猛攻,也到了让圣上嫌恶的边缘。
当下,内心稍安。
“那方子呢?还请先生明示。”太子问道。
“这方子为‘和谐饮’,以‘安和草’为君,以‘忠心丹’、‘信义根’两味为臣。每日一剂,连续服用七日,便可助殿下固本清源。”长孙今也又压低声音细细叮嘱:“为医者,最想看到的是病患积极配合的态度,态度到了,方能药到病除。”
“态度?”太子看了一眼殿内侍立的太子妃韦氏,稍作思忖之后便有了定算。
当晚,太子上表与太子妃韦氏和离。
对此,圣上甚为满意,下旨准允,隔两日,韦氏出东宫,入太极宫佛寺,落发出家。
终南山金仙观内,李泌看到传书,心下感慨,太子这个态度倒让无辜之人受了伤害,也令自己声名有损,明明还有其它办法。
但也不得不同意太子的说法,别的办法都没有这个方法来的干脆。
此后,在这一年的十月,天子派出监察御史罗希奭追上流放于岭南的韦坚并将其杀害,韦坚的弟弟和儿子也悉数被诛,而后,又在黔中赐死了皇甫惟明。
消息传来,李泌自知,近十年的辛苦筹划与布局皆付诸东流,有些事,果然非人力可阻的。
转眼,已至除夕。
长安城沉浸在一片欢乐与祥和之中。夜幕低垂,华灯初上,街头巷尾灯笼如星,绚烂的彩灯散发出温馨与喜庆的光华,犹如蜿蜒的火龙,穿梭在里坊的脉络中,将节日的欢愉气氛渲染得淋漓尽致。
灯火辉煌的街头,摊位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摊主们热情地揽客,游人如织,脸上皆是喜悦。
舞狮队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将节日气氛推向了高潮。
在这一刻,人们仿佛忘记了现实中所有的困苦与忧愁,身心皆沉醉在眼前这份欢乐和喜庆之中。
刘一手一家也在新改建的宽敞的正宅大厅里吃着团圆饭,二姐的孩子已经可以喝一些肉粥了,大姐夫虽在安西军中未能回来团圆,却提前派人送回了俸禄和丰富的年礼,大姐的儿子来年也要入学了,二姐夫的生意越来越大。董娘子身体康健,心神俱佳,这个年夜饭,真的有滋有味。
经过五月间的那场变故,被关了半个月才被放回的店掌柜和小二哥,显然都已经被吓破了胆,店小二跟掌柜支清了所有工钱,卷着包袱逃出了长安,说是要去外乡投亲。掌柜的也向刘一手表达了想要将店面转手的意思,刘一手与二姐夫商议过后,用原本想在长安郊外置田产的银两将整间店盘下。
自此,秋风渡完整地成为了自家产业。
又经过一番改建,将货运行扩大,酒楼压缩,增加客舍与仓房,成了一处南来北往远途运输的大型货运中转地。
所以,虽然这一年朝堂上风云变幻,于刘一手而言,倒是逆风抓住了机会。
棋院里也发生了变化,自李泌走后,沈少监便辞去了兼任,掌院承旨之位空缺,原本以郑蕴古和王积薪的资历,接任者必在二人之间,但这二人一番谦让推却,禁中于年前下了旨意,新任掌院承旨,赐给了马天元。
于是,从九品到六品,马天元也算升迁迅速的。
刘一手自然替马天元欣喜,只是马天元本人倒是极为低调,连酒席都没有摆,而是自掏银两命棋院公厨在某一天加了酒菜。
新正,宫中除了按例的赏赐之外,又特意颁了一道恩旨,册封张青玄为太子良娣。
算是以此平衡,给了太子一巴掌,又揉了三揉,以此安抚了太子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这个旨意,张青玄是在棋院接到的,谢恩之后,看客退去,她手捧圣旨,特意来寻刘一手说话。
“先前你同我说过,要做当下想做的事,我想了又想,这便是吧。”
张青玄的话,让刘一手很是有些意外。
从未来的宰相夫人到眼前的太子良娣,看上去同样尊贵,但却是哪里不对。
“既然,不能做他的枕边人,就做日后让他不得不仰视、不得不服从的人吧。”
张青玄一脸坚决。
刘一手心往下沉,看来,她还是没能走出来。
以自己的一生去和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豪赌吗?
这赌注未免太大了。
原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岂料未两日,还在正月里,宫中又出了大事。
史官笔载“贵妃以妒悍不逊,上怒,命送归兄銛之第。”
刘一手进入翰林院掌院衙署内,看到坐在棋桌前的马天元,有片刻的恍惚,先前李泌为掌院承旨时,这气派雅致的衙署,她一次也没有进来过,曾经对于与李泌为同僚,她是颇为期待的,但是命运就是这般玄妙,如今,她来了,而他却走了。
就像,先前她在山下,仰望他立于山顶的风景,而待她千辛万苦爬至山顶时,他又下山了。
如今,看到马天元坐在那个曾经属于李泌的位置上,的确有些梦幻的感觉。
“贵妃的事,你听说了吗?”马天元眉心习惯性的微蹙,其实自从年底事发,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单独见过刘一手,一为避嫌,二来,他也不知如何面对。但是此时,这件事,于公于私,他都不得不与她商议。
“不止宫内宫外,连长安城、乃至天下百姓都知道了,我自然也不例外。”刘一手回道。
“你怎么想?”他问。
刘一手笑了:“贵妃骑马出游,是高力士执缰、递鞭。宫中专为贵妃织绣锦衣华服的工匠达七百人,贵妃想吃荔枝,岭南驿马驰送,到达长安时,荔枝的色泽与味道仍新鲜如初。朝野内外争相献宝,若博一笑,便可官升三级。坊间小儿传唱‘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这样的盛宠,突然被赶回娘家,罪名竟然是嫉妒跋扈,别说我不信,天下没人能信。”
“不管信与不信,陛下雷霆震怒,令贵妃归家,朝野震惊,早上高翁遣人传话,圣上要召人侍棋,院里先后派了王积薪与杨季鹰,都是未过十来手,便被轰了回来。不仅棋院,梨园、乐坊、画院、司膳坊皆是如此,圣上,已经两日未进食了。”
刘一手翻了个白眼,心想他吃不吃饭,高不高兴,与我何干?但看马天元的样子,便又接语:“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想在这个时候,抚一抚虎须?哄得圣上开心,或者让贵妃与圣上和好如初,以此立功?”
“这是于公。”马天元对刘一手毫无保留:“自你我二人入棋院以来,其实棋院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已所剩无已,这两年,金部拨度年金,棋院为诸院最末等,远不如梨园、乐坊,甚至连画院都不如,再这样下去,怕是明后年,被裁撤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