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憔悴枝枝又别离,堪悲玉笛向君披。
陶家旧日千条好,今日翻为两皱眉。
江南漫漫花已然,青帝何曾淡着烟。
到来春色伤同调,未许垂丝别院牵。
晓开南北石峰寒,忍教芳露滴春颜。
行人多少莺啼处,莫把相逢陌上看。
当初折柳隋炀堤,曾听鹧鸪别路迷。
当日柳青无可折,鹧鸪犹复旧时啼。
裘马江天入翠微,袅袅轻丝梦未归。
青娥喜傍楼头月,春色何时上客衣。
病后何曾休了休,人恋东君君不留。
折来俱是昭阳梦,只恐君归又病愁。
兀做高林思悄然,阳春一曲寄当年。
多情不识淮南柳,野客携锄只属田。
潦倒长途百感生,手挽丝丝酒未醒。
相依愿逐东风去,不留芳景付无情。
做罢,到夜三鼓时分,人声悄寂。石生独备一觞,将玉箫吹和起来,其音凄惋,不忍尽调。
忽一人推开房门,就侧坐下。石生抬头一看,乃是湛然和尚。石生愀然向湛然道:“老师何今夜肯向愁旅一顾也?”湛然皱眉道:“适贫衲闻箫中有断肠之声,抵枕不能寐。特来请问相公,何以悲愤一至于此?”石生挑灯,不觉泪语道:“学生远从南来,忝居老生爱下,已将事一月矣。今日,忽得知己赠一白玉箫。因思天下有一美物,众皆悦慕。于此得之,必于彼失之。夫失之者,非愿失也,以为托以知己而与,不托以知己而遂不与;而我得之者,亦非泛得也,以为知己之物而取,苟非知己之物而亦不取。今余取矣,是以彼与之者为知己;而与之者以我为知己而赠,不以我为知己赠?而我遂不知。两两牵牵,宁不令人心碎乎!”湛然闻言慰道:“相公固乃热肠寓世之人,但令人情反复,世态叵测,愿相公如意则取,不如意则不取,可也。”石生悲语道:“学生有不得不取之势。”湛然道:“何以见势不得不取?”石生道:“舍彼则我无知己,舍我则彼无知己,故为之势处不得不取。”湛然道:“请言知己者何人?”石生默然不语。湛然近座道:“相公说我得知,我或能解疑,亦未可知。”石生掩泪道:“知己者,向日所言毕小姐也。玉箫即毕小姐所赠也。”湛然惊问道:“毕小姐与相公因何遂成知己。”石生道:“学生自从玄墓古香亭见她诗句,知她才冠群英;复晤一医生,知她貌压众艳。学生特弃扬州梅翰林之馆而来,岂非以毕小姐为知己而访之乎?不意使通之毕小姐,蒙毕小姐答我一箫,似乎亦以学生为知己也。来人又令我早回江南,此意不明不白。是以我为知己而赠,不以我为知己而赠?而我遂茫然不辨。在老师处此,亦料难自解。”
说罢又自掩泪。
湛然道:“原来先时那管家就为此事。既然相公弃馆而来,在毕小姐今日赠箫,谅必亦慕相公之才貌,知相公之苦心。又令相公回江南者,此必有说存焉,来人独未达其意乎?”石生道:“来人不曾会面,且会后即难逢之人。”湛然沉吟半晌道:“相公且自保重。明日贫衲有一计,或能稍通音信。”石生道:“老师有何妙计,且试言之。”湛然道:“晚时,毕家有人来吩咐普明收拾佛殿,明日还愿。毕老爷要来拈香。俟贫衲备一茶,请相公陪他谈谈。或两下道义相投,有一机会,事亦难料。”
石生闻说,回嗔作谢。湛然遂别,石生就寝。
正是:
只因恩爱愁多染,不为情痴恨亦无。
却说石生闻湛然之计,安眠一夜。到次日清晨,梳洗已毕,候会毕监生。果然早茶时,湛然来请。石生喜不自胜。随到前房,向毕监生施礼毕,各分宾主而坐。石生道:“晚生久仰先生大名,几欲登堂请教,恐妨公冗,故疏晋接之仪。”毕监生道:“适湛然师父道及兄长高雅,闻知且善词赋,今日老夫何幸得遇辈中人也。”石生谦道:“晚生少年菲才,何敢望附骥尾。”毕监生笑道:“老夫近因新受杭州通判之职,把诗词疏失了许多。前一敝友钱姓者,祖籍九江,现任徐州刺史,来拜老夫,酒席间就索新作。只道老夫仍是当日窗下之豪兴,却不知近日为官之事,与那诗赋不同。”石生道:“正是。古云非穷愁不能著书。”毕监生道:“兄长住居寂寞萧寺,近日想多新作。”石生道:“有两首词句,着价取来献丑。”毕监生忙道:“不消取来,自然是妙的。”石生道:“晚生自当请教。”随叫柏儿到房中去取那《杨柳枝》词。普明、湛然摆下茶果,四人方举茶杯,见一个管家手持一书,向毕监生道:“徐州钱老爷有书在此。”毕监生将书拆开,看了半晌,笑道:“昨夜过酒,今日眼昏,烦石兄代老夫细述一遍。”石生接过书启,念道:“眷盟弟钱吕直顿首上守翁老仁台书。前者,晋候台教,过承盛款。别来就任,清诲之音犹在耳右。昨蒙上行,仰除土冠,托庇仅获一卒,迄今余党尚无觅处,诚庸才碌碌,不及向知己尽述也。兹有痒生铁纥,字不锋者,昨于江南游学归,拜弟门下。欲过淮谒玉,恳书转为介绍。幸老盟翁推分,加意栽植,叨光不独铁生也。专此代面,无任瞻仰。”
念罢,毕监生接去,忙问管家道:“铁相公如今在那里?”
管家道:“现在家中厅上坐着。”毕监生放下茶盏,就起身而别。
石生道:“晚生拙词,求带去斧正。”毕监生道:“再来领教吧。”
二人说话之间,柏儿将词已拿到面前。石生乘势递与毕监生入袖。送到寺门,四人遂别。
石生闷闷不快,同湛然复回前房。湛然道:“相公遭际不遇,这般一件巧事,偏又不能接谈。毕老爷虽居咫尺,这寺一年来不得一次。此会虚过,再难得会了。”石生抱闷不语。湛然又宽慰道:“相公,古人云,谋事在人,成事成天,且将新茶再吃一盅。”石生同湛然吃了杯茶,少顷,柏儿取午饭至。
见一管家,拿一拜匣,取出一书,向湛然道:“我家老爷请石相公哩!”湛然同石生惊喜,将书看道:刻下敬置一觞,恭候台教。眷弟毕冷金顿首拜。
石生看罢,对湛然低语道:“想是那词被小姐看见,故来请我。”湛然喜诺。石生受下请启,令那管家回去。同湛然吃过午饭,随即更衣,专候赴席。湛然笑道:“此事若成,真文章有用了。”石生亦微笑而应。正是:
否极常逢泰,愁深恨自除。
好事不易得,易得亦成虚。
不知石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