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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朝露(六 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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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就在这里等!”杜鹃摇摇头,断然拒绝下属的好意。“我等他,等他回来!”唯恐别人不理解般,她低声强调。“你把我的坐骑备好,把我的刀挂在马鞍后,只要外边开战,我就带人杀出去接应!”

“嗯!”张金称皱着眉头,身体一阵阵发虚。疲惫和烦躁就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令他眼前一片模糊。“你怎么跟他们说的?”为了维护一个王爷的形象,他强打精神追问,“弟兄的情况怎么样?”

张金称被鼓声敲得心烦,明知道自己的话不会起任何作用,还是忍不住对头怒吼,“别敲了,敲什么敲……”

“大当家,回去吧。咱们巨鹿泽内部起了纷争,捡到便宜的只会是外人!”正惶急间,猛然又听见程名振非常真挚的声音,“这三县之地还是您的,两年之后,您就能得到充足的赋税!”

清漳失火,洺水也跟着失火。虽然张金称无法确定程名振有已经派人杀进两座县城,他却无法保证那两股浓烟不是从城中所起。更可怕的是,紧跟在洺水之后,北方又腾起了一个巨大的烟柱。看情形与洺水相距甚近,张金称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曲家庄,此番前来,他麾下四万大军的粮草辎重囤积之所。

没等她走入敌楼,城墙上鼓声已起。“咚!”先是一记突然起来的冲天锤,然后又是“咚咚”两声,追星揽月,接着以一阵急促宛若马蹄般的鼓点作为过门,跃马扬鞭,然后鼓声陡然一顿,瞬间拔地而起,望北斗,踏秋风,将军吟,长戈行,男儿令,碧血黄沙,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从城头上直冲下去,跃过张家军的头顶,直奔远来的袍泽。

守军当中,早有斥候将城外的动静报给了杜鹃。坐在敌楼中一夜没睡的杜鹃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听到城头上的鼓声,程名振仿佛抬头向这边望了望。因为距离太远,杜鹃没太能看得太清楚。但她相信丈夫看到了自己,也相信丈夫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于是她居然变得文静起来,手扶残破的城头,默默凝望。她记得当初丈夫去痛击杨白眼时,自己也是在旁边默默地看着。看着他跃马横槊,所向披靡。

只要丈夫赶回来,自己的头上便有了天。至于能否打赢眼前这一仗,没必要过多考虑。至少,二人是生在了一起,死也在了一起。无论泽地中发生了什么变故,终究没把两人硬生生拆开。

那绝不是山川间的回响。张金称虽然对用兵之道懂得不多,却也能分辨出角声的去向。一路传向洺水,另一路传向清漳。是给他找来的帮手么通风报信么?还是又在故弄虚玄?没等张大当家想明白其中奥秘,与他正对面的程名振将号角交出,遥遥地抱拢双拳:“属下不知道大当家莅临,未能远迎。望大当家恕罪!”

程名振是巨鹿泽中有名的神射手,大伙当年在婚礼上曾经见过他的百步穿杨绝技。虽然那次用的是柳条制造的轻箭,弓也是特制的步兵长弓,有很多偷奸耍滑成分,实际上羽箭飞到那般远的距离早已没了杀伤力。但在一百五十步之内,张虎等人却不得不提防他突然发难,临阵暗算了自己的大当家。只是这样一来,张金称的安全是有保证了,在城上城下的观战者眼里,敌我双方主帅的胆气已经高下立判。于是,刚刚停顿没多久的鼓声又激越地响了起来,冲天一锤,追星揽月、跃马扬鞭……

“秦鼓,破赵!”杜鹃一边向城头疾奔,一边毫不犹豫地命令。

“慢!”快走到自家营门口的时候,张金称终于清醒了一点儿。惨笑着带住坐骑,然后从马鞍旁解下一个包裹。“给,给姓程的!”他惨笑着,露出猩红的牙齿。就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呼吸迫切而沉重。

五百骑,踏着鼓声骤然加速,直奔张金称用三万余喽啰排成的大阵。在一箭左右的距离,突然齐齐带马,整支队伍就像一块巨石般骤然停顿。没等张金称和他的麾下做出反应,程名振一伸手,从亲卫怀中抓起号角,奋力吹响。

“别装了,大当家不愿意当众拆穿你。你做了什么自己还不知道!”张虎发觉情况越发对自己一方不利,赶紧抢上前替张金称回答。“弟兄们,别跟他多啰嗦。大当家平素对大伙如何,大伙心里应该清楚……”

“父王教训得极是。父王教训的极是。是儿臣不会说话,坠了自家威风!”张虎心里后悔不迭,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话说得那么多干什么啊?难道大伙今天还能输了这仗不成?

“杀了他!”“杀了他!”自有跟张虎走得近的同伙,挥舞着钢刀虚张声势。他们人多,程名振人少。即便锦字营的锐士就在附近埋伏着,大伙不顾一切冲上去,照样能将程名振乱刃分尸。

“诺!”张虎抱了一下拳,灰溜溜地告退。片刻之后,整个营盘中便热闹了起来。人喊马嘶,中间夹着兵器的碰撞声和喽啰们的抱怨声,乱得人好不心烦。

“你……”张金称猛然分开护卫,指着对手,气得浑身上下都哆嗦了起来。

不是军中特定的传讯号角,而是某种新创的曲调。像是久别情人在互相倾诉思念之意,又像是长辈在安抚一个躁动的孩子。一霎那,杜鹃就完全听懂了角声中所包含的意思。她迅速甩镫离鞍,再度冲向敌楼。“擂鼓,给我夫君助威!”

“阿姊,您也下去歇一会儿吧。照这情形,九当家恐怕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女侍卫红霞体贴,看到杜鹃两眼发光,低声在旁边劝谏。

“那也得吃了饭,才有厮杀的力气啊!”侍卫彩菱笑了笑,低声劝告。“好阿姊,你没必要担心。咱们九当家什么时候输给过别人!当年刘肇安不是也觉得吃定了他,却被他抽冷子一刀给劈翻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让人几乎以为其乃山川间的回响,飘忽而高远。

“唏溜溜!”张金称胯|下的坐骑被吓得发出一声长嘶,趔趄着后退。正在叫嚣着的众侍卫们立刻围拢上来,将大当家团团围在正中央。

“咱们人数是小贼的几倍,没必要怕了他!”得到张金称的肯定,张虎又笑着追加了一句。

“的,的,的……”那嘈杂的击打声与远处若有若无的号角声相和,愈发令人心神不宁。张金称不愿意未战先输三分士气,带了下马缰绳,大笑着向程名振迎了过去。旁边的张虎怕他吃亏,赶紧带着几十名亲兵跟上,密密麻麻地围拢在大当家左右。

“儿臣其实也没把话说死。只是让大伙先去安排战饭。等您擂鼓升帐时,自然会做出决断。”见张金称迟迟不表态,张虎以为自己的安排有误,赶紧试探着补充。

《破赵》是正经八本的军鼓,乃为两军交战时激励士气所用。昔年大将白起长平一战击溃赵军四十万,据说临阵时用的便是这个鼓点儿。杜鹃心里不懂太多的典故,只是觉得程名振日常按照书本教给大伙的鼓点儿中,这一曲最为提气而已。所以听闻女兵询问,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

“还好!”张虎也是一夜没睡,头上顶着两只黑眼圈。“儿臣刚刚带人巡视过,弟兄们情绪都很稳定。大伙巴不得立刻攻进城去,将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千刀万剐。但儿臣以为,城里的守军不足为虑,关键的威胁还在外头……”

城上的杜鹃看到此景,立即提刀上马。还没等她命人将城门推开,在震天的呐喊与鼓声背后,隐隐地却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程名振显然不准备被自己活活打死。也没想着跟自己拼命。所以,他干脆只带骑兵迎战,派遣步卒去抄自己的后路。洺水由张彪镇守,其麾下仅有五千多喽啰,当然挡不住程名振这小子倾力一击。而曲家庄,张金称当初自以为其位置隐秘,留下的喽啰不到根本不到五百。

喊声听上去情真意切,引得张金称忍不住再度回头。他明明知道程名振没傻到束手就擒的地步,但他却突然非常不希望打这毫无把握的一仗。

猛然间,他完全明白程名振那句不敢接自己的雷霆之怒的意思了。柳儿生前曾经跟自己说过,古代有个孝子,见父亲拿小棍子打自己,就咬着牙硬挺。见父亲拿大棍子准备把自己打死,则抱头鼠窜。

程名振的猩红披风在鼓声中来回飘荡,他的脸色看上去与张金称一样疲惫,却隐隐带着几分笑意,“大当家想到平恩驻跸,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也好让属下早做准备!您看这事儿闹的,我等前脚刚走,您后脚就到了,做什么几乎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