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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密见对方要借机开溜,赶紧出言阻拦,“德仁别费心了,药材我这边倒是齐全。你的这份情谊,李某心里时刻都会记得!”
“道听途说,怎能当得了真!”没等王德仁把话说清楚,李密又非常不屑地打断。“家师金盆洗手之前以推翻大隋,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为己任,衣不重葛,食不重味,哪里会有什么余钱留下来。即便有,当时他身边那么的老弟兄,一人一把,也早瓜分干净了,哪轮得到旁人惦记?唉,这些人啊,就是喜欢弄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发大财。却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真的发了大财,有那个命去享受么?”
“哦——”王德仁慢慢踱开几步,手捋胡须做了然状。“既然密公是关门弟子,想必江湖传言是以讹传讹了。唉!这帮没准屁股眼的家伙,害得我空替密公欢喜一场!”
李密又楞了一下,砸吧着话中的滋味应付,“没什么事情。好久不见德仁了,总想多聊几句!”
“已经不妨事情了。只是最近又见了风,伤口有些肿胀。!”李密摆摆手,非常客气地回答。
“如果做成枕头,还可以治失眠!”李密发觉自己一番高山流水全弹给了牤牛听,哭笑不得地打断。“咱不提菊花了,来年我有了时间,也在房前屋后种几棵。对了,你听谁说程名振是我师弟的?这话靠谱么?”
“你没机会回来见我了!”李密心里暗中决定,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慈祥。
没等王德仁离开,他想了想,又迅速补充道:“让彦藻和伯当陪着你去,路上万一遇到麻烦,他们两个也好帮你出出主意。对了,还有王,那个王二毛,他不是程名振的旧交么?我去徐茂公那边将他要过来,你们三个一道带兵过河。我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贪不义之财,该死!”李密冷笑一声,恨恨地奚落。
简直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李密心中大喜,笑着打断:“德仁之言正合我意。你跟程名振熟,又曾经在林虑山呆过,在那边素有些声望。不妨替我跑一趟。”
“那我去找些消肿化淤的草药来!”王德仁撂下一句话,立刻准备付诸行动。
“那想必是翅膀硬了,准备自立门户了!”李密沉吟着点头,目光却在沉吟中渐渐发亮。早在王德仁没来之前,他和心腹们就在讨论关于洺州军的话题。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洺州军只要稍稍向南挪动挪动,便可以再度威胁到黎阳仓。而黎阳仓乃屯粮重地,一旦受到威胁,朝廷必然要做出反应。届时距离黎阳最近的张须陀肯定要奉命渡河北上,瓦岗军所面临的困境立刻迎刃而解。
“也不完全是白忙活!”转眼之间,李密说话的语气和语调都已经恢复了正常。笑了笑,带着几分鼓励的口吻说道:“由此可见德仁真的把瓦岗山当成了自己的家。不像某些人,总把这里当做渡船,时刻想着找个顺眼地方下去。”
“德仁想必是最近操劳过度,所以脚下失了根!”李密退开半步,用笑声和关心的言语化解眼前的尴尬。
自从几个月前瓦岗军在李密的指挥下被张须陀打得溃不成军后,他身上的神秘光环已经大幅减弱。特别是以程咬金、单雄信、徐茂公等人为首的瓦岗内营,即原班瓦岗兵马,对他盲目扩张,弄来大批三山五岳的豪杰,看上去声势雄壮,实际上却削弱了瓦岗军实力的作为甚是不满。私下里总是自行其是,对他这个二当家的命令阳奉阴违。
宾主二人都心怀鬼胎,接下来的交谈自然是寡淡至极。杂七杂八地聊了很多没有用的闲话后,李密清清嗓子,笑着叮嘱道:“德仁,有些荒诞不经的传言,你我听听也就算了,千万别……”
“眼看着张金称的势力越来越大!”就在李密反复思量的时候,王德仁又主动提议。“洺州军的驻地,就在巨鹿泽旁边,张金称日后肯定容不下他们。所以,程名振必然要找个大靠山依仗,而以咱们瓦岗军和您蒲山公的名头……”
“我知道,那厮最近跟张金称闹翻了!”李密想都了想,很肯定地打断。话音落下,他旋即发觉自己这样说跟前边的讲法有些矛盾,笑着解释道:“嗨,我病着不是没事干么,所以就让彦藻每天把外边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程名振跟张金称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听说了么?”
“密公放心好了!”王德仁抢着打断,“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么?没什么心眼!今天听别人说一嘴,明天也就忘了。不过……”他砸吧砸吧嘴里的茶叶沫,意犹未尽,“那程小九倒真是个人才。当日隔着二百多步远,居然一箭能射过金钱眼。”
程名振当众射箭占卜,让房彦藻下不来台的事情,李密早就听人汇报过了。虽然作为靶子的金钱远比普通铜钱大,程名振当时用的也是特制的轻箭,射程虽然远,实战时却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毕竟他射箭时说的那些话太能蛊惑人心。如果不谨慎处理的话,说不准将来便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虽然互相之间离不开,但此刻的王德仁,显然已经不再是刚率领部众前来投靠的王德仁了。那时他被房彦藻的言语所动,坚信李密乃下一任中原之主。跟在李密之后,自己便是开国元勋,从此可以摆脱强盗的恶名,为子孙后代换来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可到了今天,当初那些不切实际的狂热想法已经渐渐被现实击得粉碎。王德仁慢慢发现,所谓天命,是需要无数人命向上堆的。李密日后有可能是真命天子,有可能坐北朝南,称孤道寡。而自己却十有八九看不到那一天,十有八九要成为别人爬上高位的垫脚石。
“哈哈,哈哈!”李密被逗得开怀大笑,“德仁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弄了这么多好话来哄我。李某只是不忍见天下百姓受暴政之苦,勉强想争一争而已。若是四海清平,李某乐于采菊东篱下,过几天优哉游哉的日子!”
“也不急在一时。隋室将倾,张须陀即便本事再大,也不过是根强撑着大梁的独木而已?”李密耸了耸肩,文绉绉地点评。“只要我瓦岗群雄抱成团,死战到底。假以时日,此涨彼消,攻守之势必异!”
话题终于又绕到了程名振身上,王德仁略微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解释:“也是赶巧了,我麾下有个喽啰,以前在馆陶县当过小跑腿的。张金称破馆陶时,他见机得快,躲在死人堆中间保住了一条小命儿。据他自己说,本来周家买通了牢头,准备将程名振偷偷做了的。谁料被监狱里有个姓段的瞎子楞给制止了!”
“看家的是薛老二!”王德仁绕不过李密,只好尽快把迷雾拨开。“并且程名振的旗号上没了‘张’字,而是打上了‘洺州’二字!”
“这个不成问题!”李密非常自信地摆手,“周文举招兵回来了,可以让他接替你。我一会儿就去跟大当家说,他肯定会同意。毕竟你这一去,也是为了咱们瓦岗军。”
二人其实心里都明白,刚才一番话,彼此之间都留着几分后手。但以二人的聪明,都小心翼翼地保持了最后一层窗户纸,谁也不抢先去戳破。因为那样做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只会白白便宜了不相干的家伙。
“诺!”王德仁大声答应。心里暗骂李密狡诈,派自己做事还要遣人在旁边监督。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浓,仿佛占了很大便宜般,慨然保证:“密公尽管放心,劝不得程名振归顺瓦岗,王某决不回来见你!”
“德仁这样想就对了。咱们瓦岗军崛起乃天命所归,众望所归,缺了钱,自然可以到朝廷的府库中取,没必要整些锦上添花的累赘。否则,未免让天下英雄笑咱们小气!”李密伸手拍了下王德仁的肩膀,笑呵呵地鼓励。
“那段瞎子不也是囚犯么?怎么有这样大的面子?”没等王德仁说完,李密皱着眉头插了一句。
“密公误会我的意思了!”王德仁察觉李密话语中的戒备,立刻大声解释:“我的意思其实是说,他如果能到瓦岗来,可以帮上咱们很大的忙。我听人说,最近他跟张金称不太对付。如果咱们派个能说会道的招揽一下,说不定……”
他不甘心被人这样利用,待榨干利用价值后就像破抹布一样扔掉。但一时却找不到方式全身而退,先前带到瓦岗山来的那些钱财和弟兄们也无法完全带走。这种亏本的买卖令他夜不能寐,所以他才借着探听程名振和李密之间关系的机会投石问路,看有没有可能从传说中的宝藏里边分一杯羹,多少挽回些投奔瓦岗军后的损失。
对于王德仁等辈来说,李密亦是一面不可抛弃的旗帜。只有李密在,大伙才能团结起来,跟以徐茂公、程知节、单雄信等人为首的瓦岗内营分庭抗礼。否则,纪律严明,战斗力不亚于大隋官军的瓦岗内营根本不会将他们这些外来户看在眼里。想整编就整编,想分拆就分拆,说是为了大伙的将来着想,实际上却让大伙成了无本之木,早晚会被人收拾掉。
“是啊,属下也是这样问的?”王德仁偷偷看了看李密的脸色,故作愚鲁地回答。“要是程名振死在监狱里,馆陶县不是就保住了么?结果那个小家伙说,段瞎子是有名的神算,不但铁嘴钢牙,言出必中。而且能指点大伙发财的路子,说哪里有宝贝可挖,大伙照着做,肯定能挖出来些东西来!”
“我也仅仅是听说过一点点,还不知道真假!”王德仁心里偷笑,嘴上却不得不跟着李密一道做戏,“密公关注的全是天下大事,哪像我,就喜欢打听些杂七杂八的小道消息。我听人说,张金称这回出兵,抢遍了清河全郡,却没带着程名振。但是半年前,他们两个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张金称恨不得把程名振捧到手心里,大事小情都跟姓程的商量后才会去做!”
他虽然没用什么力气,王德仁却被拍了个趔趄。二人一下子都愣住了,对望了几个呼吸,才同时大笑了起来。“看我这身子骨,真够贱的,让密公一拍,立刻就找不到北了!”王德仁于安全距离上重新站稳,笑呵呵地自我解嘲。
在此争夺瓦岗寨领导权的关键时刻,李密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失去王德仁等外来投奔瓦岗的寨主们之拥戴。这些绿林豪杰本领和见识都有限,但架不住人多势众。将他们牢牢地掌控在手里,就能逼迫着徐茂公等人为了顾全瓦岗山的大局而不敢轻举妄动。
“属下也这么说。但那些衙役们都是些什么人啊,哪有密公您老这般见识。他们贪图从段铁嘴那边套发财的路子,就把程名振给放了。随后程名振就为了报答段铁嘴的恩德,拜了他老人家当师父。后来馆陶城破,程名振做了巨鹿泽九当家。段瞎子却没跟着程名振去享清福,而是提前一步,赶在张金称入城前像个鬼影子般消失了。这时候,幸存下来的衙役们才发觉段瞎子是个世外高人。然后再四处打听,又听说那些财宝是传说中绿林道总瓢把子王……”
“嗯!”李密低声沉吟,做出一幅思考的模样,“也可能是张金称留着他看家吧,唉,这千里之外的事情,传来传去就变了味道,谁知道哪一句是真的!”
这两句话用词太雅,王德仁听不大明白。眨巴眨巴三角眼睛,干笑着回应,“嗯,此话说得有道理。到底是密公,三言两语就说到点子上了,很多事情我原本怎么想也想不透,密公信手一拨,便就像拨开了乌云般……”
但想完成这一步战略举措,程名振的态度则不得不考虑。从手中所掌握的情报上分析,李密私下认为程名振有可能真的是自己的小师弟,并且受了那个倒霉师父的影响,对自己恨之入骨。他不想被这样一个年轻的敌人仇视,亦不想失去师父留下来那笔足以武装起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的财富。更不甘心那笔财富最终便宜了别人,自己一文钱也捞不到手。可有些话,即便是跟房彦藻和王伯当,也是不能说得太明白的。在李密自己眼里,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财富买不到的东西。一切都可以用价值衡量。朋友不会为了一百文肉好相互出卖,换成一千文,一万文,一百万文,乃至一百万吊呢?结局就很难预料。
“老子才不会回来给你当垫脚石呢!”王德仁心中也做好了打算,准备借机开溜。李密手中没多少嫡系兵马可派,王伯当和房彦藻两个顶多带一千护卫随行。而他自己手中有两万弟兄,两万人对付一千人,那还不是一碟小菜么?
王德仁怎么说也是个在刀头上打了多年滚的人,凭着直觉便发现自己身处险境。赶紧打了个哈哈,干笑着补充道:“若是那样可就太好了。你们亲师兄弟一南一北互相照应,用不了多久,黎阳仓就会落入咱们瓦岗军手里!”
王德仁向外边看了看,察觉到附近并无异常动静。笑着停住脚步,低声道:“那密公还有什么吩咐么?我上山有一阵子了,再不回去,弟兄们难免会瞎想!”
如果让这个冒失鬼去?看着跃跃欲试的王德仁,李密心中暗自思量。此辈肯定是有所图,但其无论能力和智力都不值得一提。派他去火中取栗,自己坐享其成,其实是个相对稳妥的主意。即便失败了,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万一成功,自己还可以花费最小的代价将收获抢回来,据为已有。
想到此节,李密轻轻皱眉,“我知道,他乃大隋将门之后,自幼练就了一身好本事。但……”
李密也是个警觉的人,发现王德仁的话说得很牵强,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笑着摇了摇头,故作淡定地说道:“那敢情是好。咱们瓦岗军又添一员智勇双全的大将。只可惜,家师近年来行踪飘忽,让我这个关门弟子想尽一份孝心都找不到机会。没凭没据的,又怎好到巨鹿泽去相认呢?”
采菊东篱下,幽然见南山。如果王德仁读过书,一定能听懂李密所引用的典故。亦会被对方高远的志向和淡薄的功利心所感动。只可惜王德仁是个老粗,名姓中的三个字仅仅能认出第一个来,剩下两个组合到一起勉强读得出,拆开后就大哥不认识二哥了。所以也接不上话茬,只是眨巴眨巴眼睛,愣愣地道:“采菊,密公很喜欢菊花么?徐三爷的屋子外就种了一大片。刚刚开过,看上去很漂亮。不过那东西开起来药性气太重,我闻着就头疼。不过,听人说泡茶很好,可以明目,下火……”
“愿为密公效劳!”王德仁目标达成,笑着拱手领命,“可张须陀那边……”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远处,正值秋好,河山如画!
“承蒙密公瞧得起王某,王某岂敢不效死力?”王德仁被夸得脸色微红,笑呵呵地自谦,“只是王某本事实在有限,无法为咱们瓦岗尽更多的力气。否则,定然要冲下山去,宰了张须陀老贼,帮弟兄们把眼前这口恶气先给出了?”
“密公的伤势养得如何了,需要我帮忙去弄些紧俏药材么?”笑过之后,王德仁猛然想起了般,关切地询问。
“密公说得有道理,密公说得有道理!”王德仁继续点头,像小鸡啄米般对李密的话表示赞同。“我本来还想着,如果真有这笔钱,起出来后刚好给瓦岗军做军费。现在想想,如果传言为真的话,这么多年来,得多少人没日没夜地惦记着,怎可能再落到咱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