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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参谋起得好早!”文天祥点头还礼,目光上下打量一周,最后落到了宋清浊青黑色得眼眶上。“宋参谋又熬夜了,身体受得住么?让厨房熬些参汤来,最近公事多,大伙都补一补!”
在这个时候多吃一口,就意味着在将来出巢后能多几分成活希望。自然界的生物都有其生存法则,很残忍,也很简单。
“参见大都督!”宋清浊见文天祥回头,赶紧上前打施礼。
文天祥慢慢地说着,无数记忆闪现在眼前。十三世纪后,西方渐渐野蛮走向文明,东方的发展脚步却一次次被异族的铁蹄打断,由文明一点点坠入野蛮。
“丞相大人刚才问的可否是大元交钞!”另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的年青人紧跑两步跟到文天祥身边,喘息着反问。
他不敢奢求别人的思维完全与自己一致,他只希望彼此之间有一个沟通和妥协的交点。
“说吧!”文天祥坦然道。他知道宋清浊打算问什么,有些话题,本来就是无法禁绝的,索性向大伙解释个明白。
“丞相与他人不同,丞相,我其实姓赵!”宋清浊压低声音,有些惭愧地说道。自从入伍以来,他一直不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姓名。
“嘀嘀-哒哒-嗒”早饭的号声响了,幕僚们恋恋不舍地散去。文天祥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回走,猛然间,发现自己的肩膀已经不像原来般沉重。
“前日大伙送曾将军远行,事后有些谣传。属下,末将想知道,曾将军是否犯了什么过失,所以丞相才放他去江南西路。参谋部,参谋部没有曾将军在,毕竟,毕竟有很大不便!”宋清浊支支吾吾地问道,不知道是因为跑步累,还是因为紧张,脑门上全是汗,被清晨的日光一照,颗颗粒粒格外清晰。
参谋们受到了高个子年青人的鼓励,纷纷回答出自己负责部分的情况。“陈吊眼将军已经顺利杀到东平路,济南路守将试图阻挡我军前进,被陈吊眼击败,元将达鲁不花战死。”
他慢慢的解释着,自百丈岭醒来后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像别人解释自己的梦想,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国度。有没有皇帝不是大问题,谁来当皇帝亦不是关键。关键是看这个国家能不能最大限度让自己的百姓享受到平等待遇,能不能自我完善,不再坠入轮回。五胡乱华,我们的民族面临第一次灭种,男人成为人家的奴隶,女人成为人家的玩物和肉干。经历了唐的强盛、宋的宽容,又几乎被蒙古人所灭,城市被焚毁,农田被变成牧场,男人女人统统变成四等奴隶,生命的价值不抵一头驴。
“适之,你认为呢?”文天祥猛然停住脚步,叫着宋清浊的字反问道。关于处罚曾寰等人的事情,他心中一直很痛苦,也很迷茫。他甚至不敢确信自己做得一定正确,可以说,自从百丈岭整军以来,这是第一次让他失去信心,又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谢谢丞相大人!”宋清浊找了个机会,走到文天祥身边,低声说道。
几声轻轻的脚步从背后的甬道上传来,慢慢向自己靠近。文天祥闻声回头,看见代理参谋长宋清浊和几个年青幕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跟在了自己身后。
由于需要经常骑马的缘故,大都督的年青幕僚都不喜欢穿长袍。仿照破虏军铠甲样式裁减的紧袖散腿便装就成了他们穿着的首选。福州靠海,天气很潮湿,用引进天竺棉纺织的棉布吸汗透气,最适合在这样的天气里穿。仲秋的阳光下,一身剪裁得体的棉布便装让宋清浊等人看上去十分精干,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年青人独有的朝气。
“这个时代世界各国都在慢慢走出黑暗与蒙昧,谁快一步,在将来的世界里,优势就更大一些。所以我们不能一次次重复明君清官的老路,而是要寻找一种可不断自我完善的发展方式!”文天祥记得自己不止一次向周围的人灌输过类似道理,可周围的听众通常笑一笑,把他理解为大都督从天书上得到的某种预言,而无法把预言和现实世界紧密联系起来。
文天祥合上手里的案卷,轻轻吹熄了架子上的蜡烛。棉线做的灯芯冒出缕缕青烟,雾一般在他眼前萦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自从将曾寰、刘子俊等人派往地方后,需要大都督亲自处理的事情就渐渐多了起来。新提拔上来的学子虽然热情高涨,但处理日常政务显然没他们的前任熟炼,很多白天积压的事情只好在晚上来做。
“我做错了么?”望着自己留在墙壁上孤独的身影,文天祥忍不住扪心自问。这个问题他一时难以给出答案。在他的一再要求下,刘子俊、曾寰等人收回了辞呈,但跟大都督的关系却明显疏远。特别是刘子俊,在去广南西路赴任前连告别的招呼都没打,接了任命书后就飘然而去,仿佛老朋友文天祥将来是生是死,已经全然与他无关了一般。
文天祥苦闷的心情感到了一丝欣慰,年青的幕僚们虽然没有刘子俊等人熟练,但学习的速度相当快,照这种情况,大都督府很快就能从“刺客事件”的打击下恢复元气。并且在经历一次调整后,抗冲击能力更强,稳定性也会更高。
文天祥知道众人心里有怨气,虽然他已经在不违背律法的前提内,尽力开脱当事人的责任。但刺客事件给大都督带来的震荡远远不像表面上那样轻微。经历这样一场风波后,很多隐藏在暗中的矛盾完全走到了明处,原来可以含糊处理的事情,也必须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文天祥放下水杯,怀着满腹心事慢慢走出了屋子。大部分幕僚还没有起床,静悄悄的院落里,可以听见刚刚孵化的幼鸟在巢中鸣叫。一只羽毛褐黑,翅膀尖端带着几点白色的母鸟叼着食物从半空中落下,幼鸟的鸣叫声更大,吱吱喳喳地试图把同胞兄弟挤到旁边,多为自己争一口食物。
“陈吊眼将军呢,他那里情况怎么样?杜浒将军跟他联系上没有?”了解完交钞战略的情况后,文天祥继续问道。
“既然大家都没睡,就一起跑几步吧。跑步能提神,还能让人胃口大开,早餐时多吃些东西!”文天祥用鼓励的语气邀请道。早晨起来跑步是很多从百丈岭下来的“老将”身上保留下来的传统。平时这个时候,文天祥可以在大都督府后花园的甬道上遇到刘子俊、曾寰、杜规、陈龙复几个,大伙一圈步跑罢,白天需要注意的主要事情也交流完了,相互配合起来格外顺利。
“你们不认为刘将军和曾将军去前线能发挥的作用更大些?”听完了大伙的谏言,文天祥低声问道。“那两路都靠近前线,得到的情报更快,作出的反应也更及时。当然,任何人做错了事情,都需要承担责任。只是他们谋而未行,所以责任也没有那么大!”
这个诞生了孔子、司马迁、老聃、韩非的国度,绝不应是对内残忍,对外无比柔弱。这个拥有李广、班超、马援的四千年古国,也不应该一次又一次次坠入轮回。
“谢什么,大伙都不生病才有精力去对付鞑子!”文天祥笑着说道。他跟年青人们平时交往不多,所以彼此之间还有些生分。几个年青参谋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本来准备好的话题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吱吱呜呜地,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众人议论了几句,不得不认可了文天祥的说法,但对宽待“谋反”参与者的事情,还是有些抵触。
“伪钞散发得怎么样了,北方有消息回来么?”文天祥跑了一会儿,习惯性地问道。平时遇到这种情况,陈子敬肯定跟上来,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给出他需要的答案。但今天他却没听到熟悉的声音。
夜色渐渐散去,清晨的阳光透过碎花玻璃窗斜射进房间内,在涂了石灰的墙壁晒出一片秋日的灿烂。
幕僚们静静地听着,有些观点,他们在学校听教授们讲过。有些观点,却是他们平生闻所未闻。有些观点他们能接受,有些观点他们根本不赞同。但是,赞同也好,反对也罢,文天祥说得对,大伙的目的都是为了国家强大,目标一致的情况下,观点和方法有什么不可沟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