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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这样一来,日军的渡河部队就会包抄到中国军队的后方……
苏当当刚想再说什么,少尉却一把夺过苏当当手里的驳壳枪和一枚手榴弹:“你现在就走,进林子,一定要突出去。”
整支枪连头带尾只有半只手掌大小。银灰色的枪身苗条细腻,溜光圆滑的枪把握起来手感舒适,细长的扳机宛如女人的纤纤玉指,还有那枪口套上的一圈“滚花”,全身没有一个部件不透露出做工的精细!
“啪,啪……”少尉抬手就撂倒了两个跑在最前面的日军兵,然后突然转过身,用枪指着苏当当,像一头暴怒的雄狮般吼道:“我以一个长官的身份命令你,现在马上就走,不然我一枪崩了你!”
苏当当觉得鼻子里有点儿发酸,他默默地收起了照片和那支手枪,向少尉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然后转身钻进了树林。
一闭眼,他就总能想起那名不知道名字的少尉来!
“这样我俩谁也活不了!”少尉绝望地摇了摇头。
他仿佛一下子被惊醒了,“嗖”的一下抽出指挥刀,嘴里呼喊着向身后一指,几十个日军兵立刻端起枪,形成一条弧形的散兵线向苏当当和少尉这边逼过来。
苏当当感到心里很烦,刚想搓搓冰凉的手来取暖,林子里突然传来了几声狗吠,十几支手电筒的光柱晃了过来,他心里一惊:“不好,是日军的搜索队。”
少尉一把推开苏当当:“你走吧,我有伤,走不快,会拖累你。”
这一阵轰鸣倒让苏当当的精神为之一振:如果趁着日军山炮发射的时候打迫击炮,山炮的炮声会盖过迫击炮弹的呼啸声,这样一来,日军炮兵压根儿就不会想到他们身后还隐藏着一门中国的迫击炮。
很快在洼地外缘的小土包上挑出了一面膏药旗,少尉从炮弹箱里拿出最后一发炮弹,冲着那面膏药旗轰了过去。
“不,长官,让我背着你,咱俩一块儿突出去!”
日军的枪声越来越近了。
苏当当一看情势不妙,便一把搀起少尉:“现在走还来得及,再晚一点就要被包围了。”
苏当当倚靠在一棵树干上,仰起脸尽量使泪水不淌下来。他感到有些后悔,甚至是自责。如果当时选择不打,绕过敌人的山炮阵地而取道别处过河,那么少尉多半儿能活下来,也许还能与他南京的妻子和孩子团圆。
趴的时间久了,苏当当感到身子下一个突出的树疙瘩咯得骨头生疼,便动了一下身子想换个姿势,没想到手一划楞,却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苏当当掏出来一看是那支手枪,刚才走得慌没来得及细看,现在仔细端详起来,这确实是一支与众不同的手枪。
令旗再一次挥了下去。这一次,苏当当的手臂没再犹豫,果断地下达了发炮的指令。一发中国的迫击炮弹像一个遍身伪装的游击队员一样,混在了那四个日本同伴中划入了天空,然后又一头扎入了橡皮艇旁的河水里。
日军军官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下,激起的水柱离他们的橡皮艇还有一段距离,他没太在意,以为是一发流弹,于是又指挥起了他的炮兵部队。
日军军官的令旗又挥了下去,四门山炮的炮身依次向后一抖,又发出了一阵轰鸣。
日军军官这时才回过味儿来,如果说第一发是流弹,第二发是误击,那么第三发的命中绝对不可能是巧合,天底下没有这样凑巧的事。日军军官果然很鬼,他像一条恶犬似的从迫击炮弹激起的水柱高度上嗅出发炮的地点就在附近。
少尉从容地从军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我的妻子和孩子,她们现在都在南京,如果你能活着见到她们,就告诉她,我已经殉国了,让她把孩子好好带大,这样我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这一定是少尉妻子的名讳。”一想到名字,苏当当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中……
又是一阵山炮的轰鸣,又是一发迫击炮弹出发了。
夜风中树影婆娑,树叶被风撩得“沙沙”作响,如泣如诉。
望远镜的视野中,日军的橡皮艇正偷偷摸摸地向西岸靠近。他抬起手刚准备挥臂以示意少尉发炮,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此时发炮,迫击炮弹那尖利的尾音一定会引起日军炮兵的注意,没准儿少尉和他的迫击炮就会很快暴露。
“叽里呱啦”的东洋话被狗拽着向这边过来,声音越来越清晰。苏当当静静地趴在一个十米多高的树杈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直到这种声音渐渐地模糊起来,最终消失在树林的尽头。
苏当当心里暗自嘀咕:“这枪不实在,在战场上没多大用处,充其量只是个玩具。”
少尉再次调整了迫击炮的方位角和表尺,这一次,炮弹在日军人群中爆炸了。爆炸声和日军的嚎叫声引来了附近的日军部队。
皮艇的爆裂声和橡皮烧焦后的刺鼻气味立即引起了西岸中国守军的注意,各种轻重武器织起一张严丝合缝的火网,兜头向偷渡的日军步兵罩了过来。很快,这支日军部队便倾覆在这一汪水泽中。
少尉的笑声在冷风中飘荡着,在苏当当听来,比哭声还让人心寒。
苏当当对少尉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带着望远镜很快爬到了刚才那棵树的树冠上。
“小兄弟,跟你实说了吧,刚才我下决心打这一仗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苏当当把玩了一会儿,刚想把它藏好,手指无意间触到了套筒上的几个小凹缺。敏锐的触觉告诉他这好像是刻在枪身上的两个字。借着树叶间透进来的淡淡的月光,他看清了,是“文秀”两个字,字体端庄清秀,就像照片上的女主人。
日军军官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这回他再也不认为这是一发流弹了,反而转身训斥起操炮的日军兵来。看着这一排被他训得身杆儿笔直,满嘴不断“哈伊哈伊”的日军炮兵,苏当当差点儿要乐出声来……
苏当当估摸了一下,这发炮弹向右偏了约四十米,他伸出了四个指头,然后向左指了一下。少尉心领神会,马上调整了炮管的方位角。
苏当当心里一惊,满以为能借着日军的炮声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偷渡的日军步兵消灭掉,却没想到日军终究还是发现了他们。他马上用手势将这一变故告诉了不远处的少尉,然后敏捷地从树上窜下来,迅速向少尉靠拢过去。
他看了看背后的大树,树不是很高,但很结实。他往手里哈了口热气,几下便爬到了树上。
身后传来了驳壳枪清脆而短促的枪声,苏当当边跑边数了起来,一下,两下,三下……枪声响了十八下,便再也不响了,连同刚才响的那两下,一共是整整二十下。
苏当当接过照片一看,这是一个三口之家,中间的那个小孩约摸只有一两岁,圆圆的脸上绽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照片上的少尉看上去很年轻,活得挺滋润,和自己身边这张瘦削得颧骨突兀的脸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只有那炯炯的眼神告诉他这是同一个人。
二十发子弹一个弹匣打完了。苏当当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少尉该不会是……
“我背着你走,咱俩既然一块儿在这,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少尉又拿出了一支精致小巧的手枪:“这手枪是我和妻子的定情之物,我妻子是军统的人,她弄来的。出厂的时候就是一对,这是她送给我的那一支,里面还有七发子弹,路上你可以用它防身。如果见着她,就把枪交给她,她见了枪,一切就都明白了。”
三分准头加七分运气,这发炮弹竟然直接命中了一艘橡皮艇,黑色的橡皮碎片带着火苗窜到了半空中,又像焰火般地散落了下来。
天哪,那个日军军官竟然认为这一炮是自己的炮兵打的!
打定主意后,苏当当的目光便又集中到那面令旗上。
还没等他把该有的和不该有的杂念驱赶掉,一声沉闷的手榴弹的爆炸声便被晚风吹了过来。苏当当那颗悬着的心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重重地跌落下来。
“小兄弟,老子是元首师的,记得咱们的话吗?死亡是士兵至高荣誉!多我一个又何妨啊,嘿嘿……”
这一夜苏当当是在肉体和心灵的煎熬中艰难的度过的。
直到少尉牺牲了,自己都还不知道他的大名。
膏药旗在一阵嚎叫中消失了,而紧跟着这面膏药旗的则是几十把明晃晃的刺刀,它们从膏药旗消失的地方不紧不慢地逼了过来,看来,日军是想抓活的。
又是一发迫击炮弹在山炮的轰鸣中出发了,这发炮弹则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这几十艘橡皮艇的中间,激起的水柱直接打翻了旁边的一艘橡皮艇,艇上的日军兵怪叫着翻入了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