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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贞一番奇谈怪论后,场面上一时寂然。
朱翊钧走在前头,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要是别人说这话,他立马就得邀请人去泛舟。
这种极似威胁的话一出口,你不坠湖谁坠湖?
问题是,王世贞说这话……反而让朱翊钧摸不着脉络。
王盟主是真有可能信了这种事!
如今,已经不是王世贞年轻的时候了。
王世贞初入仕途的时候,性格狂傲,恃才怠物,政治活动频繁。
在民间,王世贞利用在文坛的影响力,跟李攀龙非法结社。
成立了以“六子”为核心的诗社文盟。
文盟尊卑有序,等级森严,排名列次,王世贞还令人作《六子图》,列六子坐于竹林之间。
凡不服王世贞与李攀龙号令的,轻则降低社内排名,重则开除社籍。
六子之一的谢臻年资既长,性格狷介,对王世贞屡不服从,某次,拒“和《五子诗》”后,王世贞立马就开会将其削名。
哪怕有人说五子不行,王世贞也决意不改。
随后,五子之一的吴国伦,因“阿党伯俊”之事,亦是被王世贞降低社内排名。
《六子图》也跟那幅画一样,随之涂涂改改,有了好几个版本。
同时,王世贞又陆续创作《后五子篇》、《广五子篇》、《续五子篇》,进一步扩大文盟的群体规模。
所谓“才最高,地望最显,声华意气笼盖海内,一时士大夫及山人、词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门下。”
另一方面,王世贞独操文柄,又将其影响力运用于政坛。
王世贞认为“天地间无非史而已”,立志撰写一部明史——文坛盟主要修史,哪怕是野史,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除了书法史、科举史、谥法史这些正经东西之外,自然也少不了大臣们的个人史。
野史都是主观的,王世贞著史,私货更是没少加。
他拿了笔杆子之后,在官场上稍有不合意,立刻就是一篇小作文。
社员盟友们,谁懂啊?
譬如此后的一本《嘉靖以来首辅传》,上揭露严嵩,下抹黑张居正——后世张居正三十二抬大轿的离谱传闻,就是出自王世贞此书。
彼时盛行倒严嵩,王世贞二话不说就是小作文开冲。
屡屡撰文或直接辱骂,或间接阴阳严嵩、严世蕃父子二人。
明着有《袁江流钤山冈当庐江小吏行》、暗里还有传得沸沸扬扬的《金瓶梅》与《鸣凤记》。
严嵩气得七窍生烟。
但是文人之间的雅事,怎么能动怒呢?
无奈之下,严嵩笑脸挨打,直呼批评得对,老夫无则加勉。
此不畏强权之举,替王世贞赚足了清名,年轻一派都视他为偶像。
天下贤士,褎然汇征,可谓如日中天。
可惜的是,严嵩这老狐狸有的是法子。
跟如今张四维情况差不多,严嵩明面不好对这位文坛盟主如何,便转眼就给他父亲坑死了,进言世宗,使下令诛杀。
那没什么好说的,死了父亲,自然得致仕丁忧。
王世贞“哀啕数日,致仕辄归”。
这一败,甚至死了父亲,他的心气立马就丧了。
丁忧结束后,四处低声下气,求爷告奶,一门心思给父亲平反。
不断给徐阶、杨博等大臣写信。
后来先帝登基,同科的张居正水涨船高,王世贞“行次德州,闻张居正入阁”。
眼见有天下大赦的机会,王世贞便给张居正写信攀关系。
一封《上江陵张相公》,开篇就是“不肖世贞衅恶深重,致先人罹于大祸”,可谓诚恳真挚,姿态极低。
后来穆宗果替王父平反。
王世贞无论心里怎么想,反正面上少不得一番千恩万谢。
同时,文坛上其他流派,也开始竞相角逐。
盛相推毂、狎主齐盟。
汪道昆在徽州聚集四方人士,先后创立丰干及白榆社,欲“霸一方,建旗鼓”。
这时候,一度独操文柄,排斥外流的王世贞,不仅没有加以干预,甚至公开迎合汪道昆的侵犯。
写信庆贺说,“歙故未有诗,有之,则汪司马伯玉始。”
可见这一来二去,棱角已然被磨平了。
没了仕途追求,也放弃了文章大事,只好“晚而好佛,又改趣事黄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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