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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发展到宋明,已经全然区别于最初的朴素经验式道德论。
它在充分吸收了佛、老本源,又基于自身所构建的本体论之上,更进一层,在道德范式上实现了对现实世界的超越。
在理论上,他的内涵有二。
其一本体——认识自我,也就是所谓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在宋明儒学的范畴中,更具体而言,指的是“性”,即人所禀赋的道德本体,是人生修养实践成圣的依据。
其二功夫——道德实践,儒学不需要回答我要到哪里去,因为人的最终归宿都是要成圣的,所以这是在解释如何成圣。
即为了把握道德本体,实现或成就人性,而采取的修养手段和方法。
这一切都是在道德的超我世界中完成,无论“知行合一”,还是“格物致知”,都是如此,也向来与物理沾不上一点关系。
既然顾宪成要复古,要正本清源,那就得说一说,他要正的是什么源。
顾宪成微感寒冷,在台上且说且动:“大凡学有宗旨,是其人之得力处,亦是学者之入门处。天下之义理无穷,苟非定以一二字,如何约之,使其在我?”
“故讲学,当开宗明义。”
“便是,语本体,只性善二字;语功夫,只小心二字。”
讲学,为了方便传播,有识之士向来都是总分总,中间罗列一二三,可见条例清晰。
台下一众士人听闻顾宪成提纲挈领,不由认可颔首。
余梦麟领着几名国子监的同学听讲,不少同学监生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小心这名头,我只一听,就品出了薛夫子的路子,看来顾宪成是全然背弃他的启蒙老师张夫子了。”
“这多正常,张夫子哪里比得了他如今的老师薛夫子?后者可是进了贤祠,生享春秋两祭的大儒。从谁的主张还用问么?”
“也不尽然,薛夫子作为阳明徒孙,当世大儒,学问本身就更深。”
“恐怕是深过头了,遣一个毛才刚长齐的徒弟这里搅风搅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布置西游呢。”
几名监生先后开口。
话语中提及的张夫子,指的是张淇,地方上小有名气。
薛夫子,指的便是薛应旂。
其祖上薛极在前宋做过大学士、枢密使,近祖在太祖皇帝还未起势时就有过财资上的襄助,其自身更是师从邵宝、欧阳德、吕柟,乃是理学正宗传人,心学阳明徒孙。
在士林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谓当世大儒。
有监生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还是去年陛下经筵埋的祸根,王门各派对垒攻杀得好好地,谁知皇帝横插一脚论起了善恶,也不知道哪个经筵官不晓事。”
王门如今派别很多,但主流,也就三派。
分为王门正统、左派、右派。
右派向来不讨喜,也常被诟病为佛门套皮传道。
主张良知归寂,受龙场悟道的启发,这一派认为致良知的根本途径,就是要心寂。
意识杂念少了,良知的本性灵光也就出来了,修行方式就是靠悟道,什么出家、隐居都是好路数。
甚至整天周游于法司——凡有道德低劣的人,找个黑地儿“归寂”几天就致良知了。
左派比右派更主流一些,却也是如今被指滥觞的罪魁祸首。
这一派主张人心本体是没有善恶之分的,是昭觉灵明的,而意念有善恶之分,所以,只需要认识自我就能成圣。
支流也一分为二,其一现成派,说既然良知现成,那大家做自己就好了,多为高官显贵所吸收,放浪形骸,以我为尊;其二日用派,说既然人人都有良知,那么人人都是圣人,宣传“圣人不曾高,众人不曾低”、“百姓日用即道”,主要代表便是泰州学派,同样也就是李贽的道统所在。
王门正统念王阳明的经念得最熟,市场也最差。
如今也就整天端着架子批评一下左右各派,呵斥归寂喜欢打坐悟道过份内求,教训日用派整天着眼百姓过份外求。
总之主打一个正宗源流,中庸平衡。
正统、左、右各派如今分歧巨大,争执激烈,都盼着能够靠自己的学说厘清世风,同时达成三不朽,占据末世中所腾出来的一尊圣位。
尤其在皇帝对经学伸出触手之后,愈演愈烈。
以前年皇帝的一篇善恶论为起始,以去年年初日用派的李贽占据新报为转折,以去年皇帝经筵考成上,所展露的经学造诣为标志。
整个经学辩论便转移到了京中,并且各派视线汇集,刊文表意,厮杀越发激烈。
“经筵官?呵,你道李贽为何能够安安稳稳盘踞在新报,说那些惑世乱民的话?你道屠羲英、罗万化、顾宪成这些人一个个前仆后继讲学,是在对谁表示不满?”
“顾宪成区区一个举人,充其量不过是他老师薛应旂、师叔查铎、师祖钱德洪这些当世大儒的一张嘴罢了。”
“这何尝不是经学统宗内部的党同伐异?一场清君侧啊!”
话音刚落,余梦麟本是正襟危坐听讲,突然转过头,将众人讨论打断:“不要说无关的事。”
几名举人被呵斥,自知失言,连忙闭嘴,分开了凑拢的耳鬓,纷纷正色继续听讲。
只听台上顾宪成的声音继续传来。
“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
“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也。
“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是气禀有然也。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盖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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