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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只道这些年耶律德光愈发拥有王者之姿,却不知道,每当他回忆起昔日在李从璟手下的失败,都在经受怎样刻苦铭心的痛楚。从最开始的葫芦口骗局,到紧随而至的追击反被阻击,再到檀州和剑子联手却失手不得不遁入山林,这些噩梦般的画面,无一日不在折磨着他。
逃?
百战军建营以来,将官伤亡一直颇大,但即便如此,一营主将也未曾有失过,如今彭祖山生死未仆,丁茂若死,便和何君来一样,是百战军有史以来折损的最高级别将领了。
通过战阵挤压,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成功欺身而进,同时与李从璟照面拼杀,一个个出手不断,刀光将李从璟笼罩其中,李从璟每度应对,都是险象环生。
李绍城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之前战至胶着处,丁茂请命撤退,是他当场撤了丁茂的职,代替丁茂去冲阵的,丁茂羞愧难当,遂搏命陷阵,之后多次受伤,也未曾再提半个退字。
契丹军有耶律阿保机坐镇指挥,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冲锋陷阵即可,百战、渤海联军兵少将寡,李从璟必须调度与陷阵兼顾。好在今夜战法已经确定,倒也没有太复杂的地方需要变化,哪怕是一些局部的失利也能容许,只要大局不差即可。
百战军已成疲敝之师,处在崩溃边缘,西援正州尚有两百里路程,此刻去参战,几乎是在往死里整。然而相处好几年,李绍城也了解李绍城的性子,见李绍城意志坚决,知道相劝也不顶用,况且百战军今日休整一日,也能堪堪恢复一些精力。当即两人合计,百战军让出通道,卢龙军先行一步,百战军稍作休整即随行。
斩马刀呈弧线,长槊却是直线,清幽月光在冰冷锋刃上一闪而过,已至眼前。耶律斜涅赤没想到对方速度如此之快,他本以为他能后发制人,此时意识到极度危险,已经只来得及稍稍侧身。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长槊如龙,狠狠刺中他肩头!
战役未止,城西双方将士仍在奋战——那却已无需李从璟再冲锋陷阵。
……
手腕翻转,长槊一抖,李从璟这回加重了力道,在耶律德光刀锋及面之前,锋刃拍打在对方胸前。耶律德光闷哼一声,身子歪倒,差些摔下马。
军使诚惶诚恐道:“伤亡七百三十四人,其中战死三百二十七,重伤三百二十七……”说完这话,约莫是觉得伤亡过大,而战死和重伤比例太高,军使补充道:“这帮唐军都是在玩命,混不当自己的命是人命,都疯了一样,完全没有理智……”
本以为李从璟被三人围攻,求生无门,却不曾想,李从璟竟然还隐藏了一张底牌。
耶律敌烈赶到八义子之首的耶律雉身前时,后者已经咽了气,他脖颈处的皮肉向外翻卷着,巨大的伤口分外可怖,痛苦让耶律雉在临死时,表情仍旧是扭曲而充满仇恨的,双目圆睁。
入夜前夕,百战军与契丹军几乎是不约而同点燃了道旁的数十个火堆,燃烧的篝火将通水河谷映照得如同白日,在这狭长的地带里,连大大小小的土堆都没有,也就无所谓制高点的争夺,双方拼杀,完全是战阵的对撞、消耗。
“什么?”耶律敌烈差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话,“唐军今日必败,怎能撤退?”
医官羞愧的向赶来的李绍城弯腰行礼,“丁将军伤势太重,大小伤口多达十七处,失血太多,老朽虽竭尽全力,却也没有办法……”
在李从璟已将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缠住的情况下,此时若有勇将寻机从侧面强势突入,必能有所斩获。只可惜,百战军虽不乏良将,但苦于分兵应对各方复杂的局势,兵力还是显得捉襟见肘。
只用片刻,便深入阵中,强势撞向李从璟与耶律德光三人缠斗的战场。
就眼下而言,大局就是,李从璟要击破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的联手。
对方代表耶律阿保机,耶律敌烈在使臣面前下马见礼,后者还未开口他已是抢先道:“本王正欲亲自陷阵,以破唐军,上使宽心,今日唐军必溃!”说完,见使臣怔了怔,随即补充道:“上使即来,不妨为本王掠阵,看本王如何践踏这股残军!”
李绍城在孟平身旁吃力的坐下来,每一个举动仿佛都要牵动身上数不清的伤口,但在坐实的那一瞬,他脸上还是露出轻松之色,瞧了孟平手中的册子一眼,道:“寻常军队伤亡达到三分之一,主将犹能约束部卒不溃散,便是顶好的良将,这一仗打到这个份上,若你我能活下来,也都成名将了。”
这时候李正急急忙忙跑过来,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副帅,孟将军,丁茂将军怕是快不行了!”
这样大马金刀的攻势,大开大合,威力不容小觑,若是一刀落实,饶是李从璟甲厚,也要被劈成两半。
集结待战的众将领,闻听使臣之言,都给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有机灵些的看向耶律敌烈,心里已是明白,通水河谷久战不胜,致使大军分兵,正州军力被削弱,眼下局势如此凶险,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他没能打通通水河谷,及时回军正州或是突进西京,经有此败,只怕耶律敌烈的宦海生涯也走到头了。
李从璟虽然战意盎然,有心将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斩于阵前,寻求破阵契机,却也逃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窘迫局面。
“说!”
接过酒囊,李从璟却没有着急饮上一口,很认真的打量了桃夭夭一遍,确信她竟然没有在战斗中受伤,这才用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轻松语气道:“是很庆幸,如非有你们,我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
“一日,本王只要一日!”耶律敌烈仍不甘心,咬牙切齿,“不,半日也可,让本王再冲一阵,必破唐军!”
“又一次在战场上活了下来。”李从璟摊开手,笑了笑。
耶律敌烈跨坐在马背,虎目端视眼前齐整而杀气凛然的军阵,一把抽出腰间镶有宝石金边的马刀,喝道:“你们都是大契丹最善战的勇士,为皇上立下无数功勋,你们中间有的人已经跟随本王征战十多年,与本王出生入死,向天下证明了谁才是最骁勇的战士!在你们面前,所有的敌人本该望风而逃,而你们所到之地,本该望风披靡,在今日之前,你们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但是现在,在这里,面对区区不到万人的唐军,我五万契丹勇士,竟然寸步不能进,实在是亘古未有的耻辱!”
巨大的惯性将耶律斜涅赤的身体带离马背,他惊愕的双瞳蓦然挣大如铜铃,他没想到,对方的力道既然大到这个地步,让他不顾身死要握住长槊、趁势反击的想法,成了一种奢望!
战阵之前,以一敌三,哪怕是不用担心冷箭,也是不可持久之事,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抓住空隙,而一旦受伤,就只能被一口口咬死。
被这样的双眸凝视,闻听这样的言语,李从璟一时忘了说话。他忽然丢了酒囊,一把将桃夭夭拉过来,拥入怀中。
李彦超也知晓了百战军在通水河谷的伤亡,肃然道:“既然如此,李将军,你部就此回西京休整,我带卢龙军进军正州,支援军帅,如何?”
已然注意到来人的耶律斜涅赤,见对方横冲直撞向他杀来,仿佛他最好对付一般,顿时大怒,返身挥动斩马刀,刀身滑过一道弧线,将力气蓄积到了极致,誓要将来人斩为两截!
被桃夭夭一槊敲在马刀上,手掌传回的酥麻感让耶律德光大惊,他怎么都没想到,此时竟然还会出现一个战力并不弱给李从璟多少的骁将!
得到军令,史丛达放下丁茂,站起身,整了整已是凌乱残破的甲胄,望了躺在床上的丁茂一眼,“老丁,契丹军退了,通水河谷的战斗我们已经胜了,但此战不会就这么结束。你放心,你的仇,我会给你报的,你的那一份首级,我也会帮你带回来。”
合耶律倍、耶律斜涅赤两人之力,与李从璟鏖战,耶律德光虽然还未讨到什么实质性便宜,然而其淡定从容之态却愈发明显,平静的目光中逐渐显露出一丝火热,只因李从璟已经应付的愈发艰难。
耶律斜涅赤也当真是悍勇,契丹军第一勇士的名号不是白给,哪怕是左肩被重创,右手没有一根手指完整,却也是在草草包扎后,便重新跨上战马,忍着剧痛再度向李从璟杀来。只不过这回他倒是吸取了教训,再不敢半分轻敌,和耶律德光、耶律倍联手,先用精卫战阵挤压李从璟近卫阵型,再谋求阵战李从璟。
战鼓轰然响起,如同雷鸣,炸裂在每名将士耳边,那是百战军为卢龙军擂响的战音。
丢给李从璟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酒囊,桃夭夭道:“你应该觉得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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