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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器问:“何人铸长城?受圣贤教诲的士子?”
杨悫老脸上有兴奋的光彩,对身旁的戚同文道:“入洛阳多时,终究是等到了这日。治国治学之道,舍我儒家其谁?汉唐以来,儒学便是官学,儒学便是治国治学之道,朝廷大兴贡举以来,几乎是士子出仕的唯一途径。虽说以汉之强,不免覆亡,以唐初之盛,不免天下大乱,但这是儒学学问出了问题吗?当然不是。我苦思良久,终有所得:秦亡以暴,汉亡仍是暴,何也?黄巾岂不为暴?董卓武人岂不为暴?如是观之,唐之衰,亦是因为暴。安禄山、史思明岂不为暴?黄巢岂不为暴?朱温岂不为暴?深而思之,天下藩镇节度,岂不为暴?”
杨悫脸色惨白如纸,汗如雨下,他面朝李从璟,噗通一声伏低下拜,悲痛大呼:“此等毫无根据之言,真是只字不通,臣万万不敢苟同!千年以来,名臣良相如过江之鲤,哪一个不是我儒家士子?君王治国以礼以仁义,天下方能大兴啊!”
杨悫道:“久旱之地,必望甘露,久乱之民,必望太平。若使大唐四境安定,国富民强,江南百姓,谁不争相投向大唐?千百城池,刺史县令敢不双手奉上?”
甚至连出发点都一样。君王是为了巩固自身帝位,不让武人再有乱国的机会,士子是为了巩固自身地位,不使士子再被武人骑在头上!
王不器一席话说完,礼堂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粗重呼吸声更是清晰入耳。
直到君王发现儒家确实不行了,不能帮他统治江山了。
但这并不妨碍满堂的儒家士子大声喝彩。他们听了杨悫的言论,都觉得犹如圣人耳提面命,这时候个个兴奋的脸红耳赤,“祭酒高论”“祭酒明见”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儒家必须要适应君王的这个需求,那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至于儒家学说往后会变成甚么样,他们不知道,至于儒家学说最后是不是会面目全非,与孔子的主张大相径庭,他们不在乎!
杨悫他们不知道将士正在沙场辛苦征战、流血牺牲吗?他们不知道此时提出打压武人的策略,会被很多人唾弃吗?他们又不是傻子,他们当然知道。
“祭酒之言,某不敢苟同。”
李从璟到了之后,径直走到矮台,令撤去三张小案,只留一张摆放于正中,面向整个礼堂,施然坐了,而后便让论战开始。
“而今国家兴办学院,兴百家之学,兵农工商贩夫走卒,有教无类,大唐之志向,君王之苦心,尔等何曾明白半分?平日不思好生教授学识,竟然对百家学生轻慢有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上辅君王下安黎庶,何等的豪气之言,但以尔等之短见与尺寸之胸怀,莫说天下,连身旁的同窗、自家的学子都容不下,还谈什么立功立德?!张口礼仪闭口礼度,外贼杀同袍,你说礼,乱贼扰民,你说礼,争权夺利时,你还说礼,排除异己时,你仍说礼,厚颜无耻到这等地步,真是可笑至极!”
王不器冷目看向杨悫,“此等无妄之言,祭酒也能说得出来,某如何不笑?可笑,天下人都言,儒家大伪,在儒家士子眼里,人皆小人,唯我君子,术皆卑贱,唯我独尊,学皆邪途,唯我正宗!墨子兼爱,惩恶扬善,儒家骂作鄙陋;杨朱言利,使民富足,儒家不屑一顾;老庄超脱,于民无害,儒家视作胆小逃遁;兵农医工,百业之基,儒家看成细枝末学!”
一言以蔽之,今日这里汇聚了洛阳大半个士林。
——从某种程度上言,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它关系到每个唐人的三观,关系到每个唐人的思想与抱负,那是指引他们前进方向、奋斗目标的东西,李从璟正待把它解决。
如今,朝廷各项军政大事基本都已定了下来,本朝以来骄兵悍将、藩镇林立、吏治混乱、民不聊生的种种弊政,时至今日差不多都解决,而王师征战于江南,中央收拢州县权柄,国是大定,大唐战舰正当一统天下、整肃边疆、阔海扬帆的时候,治国治学之道,是眼下最后一件大事。
不等戚同文发问,杨悫即接着道:“然何以防之?别无他法,只有一途:倚重士子!士子受圣人教诲,知报国,识礼仪,忠君王,顾社稷,实乃君王的良师益友。自古只闻武人乱国,何曾闻士子乱国?以士子治天下,此乃正途也。但尚嫌不够,还当以士子掌兵戈。收天下兵权,悉归士子之手,由士子替君王掌凶器,上使君王无忧,下使武人不能乱,天下才能大治!”
说到这里,杨悫脸上光彩更甚,就像是真理掌握在了自己手里一般,“秦以暴亡,只是往后千年,天下人仍是没有吸取教训,若是吸取了教训,东汉哪里还有董卓、曹操?本朝何以还有安史、朱温?要使往后之社稷,不因暴而亡,就得控制武人。武人暴戾,不通礼仪,心无敬畏,更不识圣人之言,所作所为,但凭一时心念,岂能不防?兵者,凶器也,兵者百十,足以使万人丧命,兵者万千,足以令天下有血光之灾!此二者合一,一言不合,足乱社稷,足倾国家,人主岂能不防?”
琴瑟相合。
所以商品经济再发达,商人也永远无法掌权进入统治阶级,永远不会有话语权!
赵普还不太清楚双方斗殴的深层次原因,但经义学生向来做派傲慢,看不起其它学科的学生,常有轻蔑、挑衅甚至侮辱之言,赵普却是知道的。虽不知对方缘何如此,他却知道这很不对,虽然他也是经义科的学生。
既然如此,李嗣源担不担心其它将领效仿他的事迹?他担不担心他家的江山也会突然倾覆?他没有理由不担心!他绝对会担心!
礼堂中,无数儒家士子悉数拜倒,不能拜倒的,也无不躬身执礼,齐声大呼:“请太子为我等做主!”
但他们不在乎。
藩镇时代,是士子的噩梦,也是君王的噩梦。
王不器又问:“昔年,契丹寇幽云,党项扰西北,如今大唐如何平定此乱?”
所以杨悫分外确定李从璟会站在他一边。
“王师在前线血战沙场,你等不识征战之道,而公然指手画脚,彼者流血不止,而你等诋毁不休,自大自负到这等地步,也敢言治国?外贼寇边,杀我同袍,尔等手无缚鸡之力,只不过一声叹息;乱贼倾覆京师,劫掠州县,尔等束手无策,只能劝君王避祸,唯恐奔走不及;诸侯割据天下,九州烽烟不息,百姓流离失所,尔等不曾救下一城一人,竟然在此言说甚么礼仪,妄谈甚么天下归附,与白日做梦何异?!”
为甚么不在乎?
杨悫道:“士子以王道教化百姓,使其知礼仪,而有别于禽兽,百姓如何不该供养士子?”
儒学发展到今天,早就舍弃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类的思想,成为君王统治江山的奴仆,而且理所当然的继续发展下去,变本加厉。
杨悫是儒家士子的代表,他将他跟戚同文的说过的话,向礼堂里千百人论述过后,进一步深化道:“臣闻,天子的职责,没有比执掌礼仪更大的了。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礼者,纲纪是也;分者,君臣是也;名者,公、候、卿、大夫是也。天下为何会大乱?皆因礼崩乐坏!礼崩乐坏,纲纪坏了,君不为君,臣不为臣,公侯卿大夫,都想以下犯上、问九鼎之重,所以武人执掌重兵、把持权柄,所以天下才会藩镇林立、征伐不休。”
杨悫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等野蛮之辈,不受教化,只需高铸长城,拒之则可!”
君王,儒家。
这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去看,只见一个苍老的身躯站起来。
阳光从小道旁的槐树上落下来,落在书页上有些晃眼,赵普给脚下凸起的石块绊了一下,脚步一个趔趄。收起书册,他在石块前蹲下身来,瞧了两眼,伸出手,将凸起的石块理平。
他说不过王不器,就来抱李从璟这个大靠山的大腿。
远近的学生来来往往,不很多也不很少,脚步匆匆,没有人去在意赵普的这个小动作。望着这些同窗,赵普站起身来,心头微有些怅然。
故而,儒家无论发展到哪种面貌,君王都是掌舵人都是始作俑者,而儒家士子则是刽子手。
王不器看着杨悫,“昔年,孟知祥、李绍斌身为大唐之臣,姑且据两川而不遵朝廷号令,彼时,两川百姓如何?州县长官如何?淮南杨溥妄自称帝,难道不是毁坏礼度?而王师征伐江淮,彼者何以能有十万之师,屡抗王师?”
王不器直身而立,虽然苍老,却是一棵苍老的松柏,根骨端正,他看向杨悫,问:“如今天下丧乱,四海不平,敢问祭酒,天下如何能再得太平?”
学院的儒家士子与百家士子既然有了冲突,冲突的根源还是因为儒家士子看低百家士子,这个冲突自然要解决,解决的方法便是论战,论出所谓“真理”。
并且,君王既然用了儒家思想,自然会投桃报李,百家学说自然不会再被重视,兵农共医商,当然不能被抛弃,但也绝不会被看重,君王和儒家都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威胁儒家学说的统治地位!
这股势力,士子就是现成的。
杨悫老神在在,“无怪两川、淮南之民不争相投向朝廷,乃因朝廷礼仪不兴,还不足以使天下拜服也。倘若大唐礼仪大兴,王师所到之处,百姓势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正因如此,大唐才要重塑礼仪!”
杨悫面露微笑,“重礼者,仁义者,不好杀戮者。”
赵普斜跨着书袋,手里捧着一本书,在学院的碎石小道上边走边读。
儒家士子怒不可言,却嗔目结舌。
戚同文甚至听说过,百战军就有教授将校孔孟之言的传统,而百战军军纪严明、百战常胜,大军所过之地,与民秋毫无犯,而将校从无动乱之举,也是事实。
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太子有令,今日在学院论学堂“论书生之道,论治学之道,论治国之道”。并且隐有风声传出,今日之论道,很可能关系到日后大唐在治学治国思想上的国是。
李从璟目光沉静的面对大唐士林,开口的时候半分也不迟缓,语气果决,不容置疑,“本宫教令:立即革去杨悫学院祭酒之职!”
在他看来,乱天下者,武人,但平天下者,亦要武人。诚然,安史、朱温使得本朝社稷大乱,但力挽狂澜的郭子仪,不也是武人?如今定了江北,使得本朝有中兴之象的陛下、太子,不也是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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