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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苏宴六岁，也不知是哪里招惹他了，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入宫学。
南宫煊一道命令下来，也不管下面怎么执行，一众家仆又拿这个闷声不吭的苏宴没法子，只好回禀了南宫煊。
那时候他已经入宫学四年了，甚喜欢胡闹，还喜欢拉帮结派胡闹。
南宫煊就不可思议地去问他：“你为什么不去？宫学里头有很多好玩的事，还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可以一起玩，多好啊！”
六岁的苏宴有点傻，只会摇头。
几乎和家仆一样，南宫煊好话歹话都说完了，嘴巴也干了，这人就是不为所动。
气得南宫煊搬出了祠堂里的戒尺威胁。
结果打也不管用。
南宫煊没辙，自己打完了又去漆黑的柴房找人，拿着药给他敷红肿的手心。看着他眼眶红润，眼神无辜又可怜，南宫煊难得多了几分耐心。
他问：“你为什么不想去？”
苏宴扭头不理人。
“你……算了。我错了，我错了，好嘛！你别生气了啊！”
南宫煊年纪也不大，被大哥和母后养的骄矜任性，又容易冲动上火，气急了就打人，打完了才问为什么，问完为啥又巴巴地去哄人家。
言行实在恶劣。
南宫意图示弱：“别人家的到了年纪都要去宫学的，你不去本王很为难啊！你让我再别人家面前抬不起头啊！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就跟我说为什么，我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苏宴瞧了瞧包成粽子的手，兴许是看他第一次打他，眼下神色也十分诚恳，又或许是因为“让别人为难”这种感觉非常让人不舒服，他才开口解释。
“……他们会骂我母亲。”
南宫煊一怔，他虽然任性却并不是幼稚，相反他早熟，皇家生存的人，从小就看惯了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哪里还会如同龄人一般天真呢？
苏宴的母亲是青楼女子，与苏盛誉露水一夜后，偷偷留下了孩子。苏盛誉为了这个男孩娶了外室。
可苏府不是一般人家，苏盛誉是秋试榜首，先帝将长公主下嫁于他，任职内阁，他前程似锦，可偏偏不爱长公主。
不爱就算了，你一如当初藏着掖着也就好了，可他偏偏联合妾室谋害人命。
长公主含冤而死，天家如何能不追究，一查，水落石出，苏家满门抄斩。
可怜长公主有一女，名唤苏音铃，当时才十一岁，四五年间与苏宴亲如手足，身为天家血脉她拼死才护住苏宴一命。
这才有平国公府救了苏宴以及之后的事情。
后来的南宫煊回忆这些事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得事情可能并非如此简单。
就比如有人称苏家妾室与苏盛誉乃是幼年相识青梅竹马，早有情意只是意外失散。
比如苏盛誉为人刚正磊落，政绩上也十分突出，在当时颇有清名，不像是谋害长公主的凶手。
再比如，苏盛誉在未遇到妾室之前，与长公主感情深厚，常有美谈流出，那份真情南宫煊亲眼所见，不似作假。
更奇怪的是苏音铃与苏宴关系居然很好，而十一岁的苏音铃为苏宴求了情，母后就能轻易地饶了他一命。
这不合理。
按理说，苏宴是苏家最不可能留下来的活口，可偏偏他活下来了。
苏宴眼角有泪：“我不想听他们骂我母亲。我母亲好看又善良，他们凭什么这样说我母亲！他们还说我父亲，明明他们那么好，为什么要杀他们？”
苏宴带着哭腔无助地倾诉着，在他的记忆里，他母亲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容不得别人踏贱。
看着他泪光在眼眶里转悠却要强地忍着，南宫煊忽然在一瞬间就学会了什么叫怜惜，摸了摸他的头：“你还记得铃儿姐姐吗？你若是答应本王去宫学学习，我就带你去看她好不好？”
至此，南宫煊终于抓住苏宴的死穴，日后每每威逼利诱，一针见血，十分管用。
苏音铃自长公主死后便被带进宫中养着，长住母后的宫中。
南宫煊每次都给他换上太监服饰，偷偷带他进宫。他看到苏宴的脸色都白了，果断地拉起他的手，信誓旦旦道：“不要怕。我会护着你的。以后的以后，我都会护着你的！”
那一刻的苏宴眼睛透亮，晨光搁浅在他浅眸之中，瞳孔宛如琥珀，好看得紧。
苏音铃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而南宫煊常借苏音铃之口骗他。
他天真且认真地……信了十四年。
这种蹩脚的小伎俩就如同漏雨的草房子，总有一天会坍塌。可南宫煊不知道他究竟从何时看破的，也不知道他为何从不去揭穿。
沉重的惋惜压得人透不过气，南宫煊曾为收留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苏宴而骄傲自满，为自己在苏宴心中博到的地位而沾沾自喜，为护他成才而严苛，为护他成人而狠心。
他曾自以为是苏宴此生最大的恩人。
他觉得自己能护佑他一生。
可在最重要的时刻，他为了逃掉一门被强迫的亲事，抛下了苏宴，留他一人在京。
让他遭遇他曾经最害怕的一些事。
比如，流落青楼。
南宫煊从今日的苏音尘身上看不出这件事对他的伤害究竟有多大，但他知道绝不可能有他如今表现的云淡风轻。
“你母亲是青楼妓女！不和你玩！”
“滚开！你和你母亲一样下贱！不要脸！”
那些尖酸刻薄的语句，他也曾亲耳听过，在他说要护着苏宴之后。
然而那时候的苏宴十二岁了，面对众人的嘲讽辱骂，早就学会不动声色地隐忍。
十六岁的南宫煊在看到被欺凌的苏宴，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仿佛没有温度。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还是来迟了。
那是第一次，南宫煊觉得自己对不起苏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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