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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打起精神：“臣妾只是在想‘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是出自哪里？刚刚才想起是前朝书画家文征明所作的，差一点就没想起来。”
“为什么朕听到的，跟你说的不一样呢？”皇上沉思之后问道，“有人说，张居正与霍光、董卓都是一样的人。只是，他命短，没有等到时机来临之际就早死了。”
“这汤对你明明是有好处的，你却不喝，我若强灌，似乎是我失礼。可见这人其实都是一样的。就像你刚刚所说的，勃或者是背，一个字而矣，即使读错了又如何？一个做臣子的不守着臣子的本分，敢喝令主上，那不是该死吗？”皇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东珠，想听她如何应答。
两人沿着小溪逆流而上，悠然慢步。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皇上的笑容收敛回去，眉峰微皱，“你，还在因为落胎药之事没有拿到铁证而不甘。”
“听说，当年这里极为繁华，京城的文人墨客经常到此处游玩唱和，留下了大量称述此地风光之美的诗文。‘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皇上念诗的声音极为好听。
东珠站在溪边一块大石上，指着远处隐隐可见的青山说：“在玉泉山下，辽代建有行宫，金代建有离宫，元代建有昭化寺。明代，看那边，那些废弃的庄园，那是清华园，曾经的天下第一园。如今，青山还在，玉泉水还在，可是那园子和园子的主人，早已物事人非了。”
东珠摇了摇头：“如果那样，东珠也太小气了。东珠只是在想，太皇太后为何要制止东珠追查下去？又为何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实，如果拿到实证，不仅是太皇太后，就是皇上，也会为难。”
东珠小脸惨白，额上有汗水渗出，一只手紧紧按在腹部，眉头微蹙，虽然身体十分不适，她还是坚持回道：“东珠是把皇上当朋友，所以才有了今日肺腑之言。可是，皇上却只把东珠当成是他们的女儿，以为东珠一味替他们开脱游说。其实东珠常想，人与人的交往有的时候是心魔作怪。你把她当朋友，她便可以是朋友；你若刻意提防，她便真的离你越来越远。”
“春茵。”东珠大窘。
皇上却听明白了，原来她是不爱喝。于是，小孩儿性起，皇上端起汤对上东珠的脸：“快喝，这是命令，别让朕……别让我亲自动手灌你。”
“奴婢该死。”春茵吓了一跳，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此话何意？”皇上眼中的神色忽明忽暗，似乎对这句话极为敏感。
皇上摇了摇头。
“大娘，家里可以新鲜的姜吗？”春茵问。
“主子。”春茵在外面听了都差点没哭出来，“您快喝吧，这会子在这里弄这碗汤可是费了劲呢，知道您不喜欢姜汤水的辛辣，可是没法子，回头您又疼得直哭……”
“哦？”皇上笑了，“才女对自己是如此苛刻，若是想不起，是否还会自罚？”
换上一身蓝色白花的粗布衣衫和黑布裤子，换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辫子简简单单垂在胸前，东珠显然一副农家小女儿的娇俏模样，皇上看了觉得甚是有趣，他自己也换了男主人的青布衣裤，此时两人坐在炕上，相对自是有些尴尬。
外面的农家女主人看了不禁啧啧道：“看看人家城里的人就是与咱们乡下不一样，这小夫妻俩说话都跟唱戏一样，文绉绉的，让人一句也听不懂。”
“当然。”皇上点了点头。
东珠的脸都红到了耳根，一句话也不答。
尽管随后她被辣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尽管她最丑最惨的一面在皇上面前尽显无遗，但是她还是一脸坚定与骄傲地说：“看，我给您做了一个好榜样。只要是好的，是对的，尽管是违了我的愿，我也会接受的。喜恶不能单单只由着自己。我可以，您，也一定可以！”
“这里景致真好。”皇上下了马，又亲自将东珠扶了下来。
皇上很疑惑，越发觉得东珠不同往日，有些羞涩，有些病态，更添柔美，特别是眼角处的淡然，让人心疼得不得了。
眼看托盘上的汤都洒了出来，皇上皱着眉抻手便接了过来：“不过是煮碗姜汤水，怎么这么慢！”
“怎么好端端地突然伤感起来？”皇上不明白。
“荒谬。”皇上仿佛真的生气了。
“你把朕当朋友？”皇上情绪十分低落，“怎么不是君，不是夫？”
东珠握住他的手并没有跳下来，而是用力一拉，于是两个人都站立在大石之上。
“从理财的角度看，张居正清丈田亩、平均赋税、推行一条鞭法，对宗教寺院道观等收取香油税，对皇家赐封的子粒田征税，在短短的时间里将空虚的国库充满，让百姓的疾苦得到缓解，是有效的。而对官员进行考成法，为朝廷去庸揽贤清明吏治起到了作用。对于大明，他是有功的。只是可惜‘劳瘁于国事，人亡而政息’。他劳累而死，哪里想到死后万历帝数十年不上朝，而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除了国库里烂断绳子的钱币以外，都消失殆尽了。”东珠面上是一片沉痛与惋惜之色。
东珠瞪着皇上看了又看，终于从他手中夺过碗来，一饮而尽。
“霍光？”东珠叹了口气，“一部《霍光传》，连累了多少忠臣不得善终。”
“你，怎么了？”皇上的语气透着关切。
“能借您家的锅灶煮碗姜汤水吗？”春茵似在央求。
侍卫和内监宫女都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皇上摇了摇头，他伸出手，因为他担心东珠会从大石上摔下来。
“没什么。”东珠侧过头去，只把目光对着桌上那个略微显旧的烛台。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裳的下摆，仿佛有些不自然。
东珠的眼睛避开皇上，微微向上望去，眼神里的希望与向往无法言说：“臣妾只是想，当人有烦恼的时候，优游山水间，真的可以忘了红尘纷扰。然而，当人的内心平静下来以后，那些纷扰还是会出现在眼前，或者说此处的青山绿水淡泊宁静更突显了即将要面对的是何等无趣与无奈。”
只是未见东珠附和，他便突然停了下来，炯炯有神的龙目对上东珠的眼睛，“怎么，你不喜欢？”
“先下去吧。”皇上把气儿撒到春茵身上以后，仿佛平复了些，他重新回屋将碗放到炕桌上，“赶紧喝吧。喝完了养养神，少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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