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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碧儿携同师兄几人冲出将军府,各人所踏雪犁行在大雪之上,此时但见伊犁城外雪花满天,鸟迹绝踪,不见春日之娇娆,而今已是冰雪满天的世界。
大雪地上只有巴图巴巴地望着赵姑娘舍他而去,心中五味杂陈,风中犹自有淡淡的幽兰气息。他被赵碧儿挟持至伊犁城外,见后面犹有官兵远远尾随,尤其伊犁将军苏宁杰更是神情紧张,害怕一个不是这赵碧儿出尔反尔,一怒之下杀了巴图,那可是他所不愿看到的情形,所以喝令官兵不得尾随过近,怕赵碧儿暴起杀人之念,那么巴图的性命便危殆之极,是以官兵谁也不敢违背长官的命令,在大雪中艰难行走,谁也不敢说个苦字,所谓:军令如山也,军人是应服从命令为天职;是以北方强邻虽觊觎良久,亦不敢越雷池之一步,便是有伊犁将军苏宁杰节制南疆与北疆之缘故!
巴图眼见的眼前之人越行越远,消逝在茫茫白雪中,不可预知的是未来,心中却然放不下,原来喜欢一个人只是一刹那,世间竟然一见钟情,也许此生便难以放弃,可是人家也许不在乎;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可是自己实在舍不得,便是她一路挟制自己走出将军府,那时好想这样与她一路同行,心中又何惧生死!那时巴图心中已然将生死看淡,只觉此生不可无她!而今眼前只有漫天雪花而来,将他裹袭在其间,只是他已然嗒然若丧,物我两忘,不一刻便被大雪裹成了大粽子,——还好有名将军府的亲兵见状慌忙将他身上厚厚的积雪除去,惶恐中呼喊道:“阿哥……你又何苦自苦?也许赵姑娘她已心有所属……你又何苦自己折磨自己?”
巴图从迷茫中醒来,见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亲兵侍卫阿难,本来要震怒的他收起了怒火,说道:“我没事,对了阿难赵姑娘他们此时大约快到了昆仑派了吧?”阿难道:“到是快到了,只是赵姑娘他们……”巴图见这亲兵侍卫阿难神情透着古怪,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怕这巴图听了之后更加着急,是以说话吞吞吐吐。巴图已情知事有蹊跷,不觉眼睛一瞪道:“阿难我一向待你如何?”阿难低头道:“阿哥对情如手足,不分彼此!”巴图大声道:“这就对了,可是为什么有事情你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阿难见巴图发难,结结巴巴道:“不是的阿哥,我只是担心你听了之后更加难过。”巴图脸色已变,说道:“还不快说?”阿难道:“我在将军府时离红智上人不远,隐隐听到上人交代官兵去往昆仑派必经之路埋下火药,隐身雪下,只待他们昆仑派弟子经过,便引燃火药,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处!”巴图脸色更变,转身便向茫茫大雪中冲去,心中只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救下赵姑娘,否则她死了,我该怎么办?
阿难见巴图不顾一切,如疯了一般向茫茫雪地冲去,心想:他虽心系于赵姑娘,只怕人家对他未必有意,可是世上之情往往如是,谁又可以置身事外?谁又可以不管不问?只怕世上之人没有谁可以做的到。
巴图冲出伊犁城外,可说是一路狂奔,也顾不得风雪袭来,心中只想得赵姑娘,似乎他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护赵姑娘周全。
他正走之间,忽然听到一阵轰天巨响,只见通往昆仑派的必经之路火光冲天,更激的地上雪花四溅,几丈里许之外,可见这火药之威力非常。巴图心中一紧,心想:赵姑娘他们……他不敢再想下去,真的害怕她有什么闪失。自己独自一人留在世上焉无趣味了。
又行里许,只听到阵阵厮杀,只见白茫茫雪地之上,有人正自刀剑相搏。他几个起落之间,已欺身而近,这才看清是张松山、赵同心、孟药房和古之宗他们几个昆仑派弟子与官兵厮杀,只是他们疲于应战,一路奔走,所以身虽有武功,然而力有未逮,不如在此埋伏的官军,以逸待劳,便有胜算,所以他们时时捉襟见肘,大有应付不济的情形;只是不见赵碧儿?巴图心下一沉,心想:莫非赵姑娘……他真得不敢想下去。
他并不去帮助官兵与张松山他们交手,只四下寻找赵碧儿。又行不远,只影影绰绰见到雪地之上似乎有人,只看不真切,又自前行,不觉惊呼出声,这声音带着喜悦——那人不是旁人,却是赵碧儿——这真是天可怜见!巴图欢喜得像个小孩子,俯身查看,只见赵碧儿左肩臂血流不止,右臂却垂了下来,不能动弹,她还有呼息,意识清醒。巴图此时也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将她负在背后,心想:自己这样子却不可以回转伊犁城,如被阿玛看见定是不饶,而且还要置赵姑娘于囹圄之中,这岂非自己所愿?看来只有在这荒外之地找一户人家安身,才行为赵姑娘医治伤势。
他背负赵碧儿转身向远处一住农家走去,背后传来兵刃落地声。赵碧儿在巴图背上目光一瞥只见远处张松山他们悉数被拿,凛冽寒风中只见一个红衣僧人正自将绳索抛在地上,让官兵将他们一个个束缚——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红智上人;原来他安排官兵在雪中布置火药之后便回将军府,可是又想不对,便是他们官兵只怕也着实对付不了张松山他们,虽然他们疲于奔命,但是毕竟人人身有武功,岂是寻常官兵可以对付的了的,所以他终究放心不下,便又自赶来,眼见他们虽是强弩之末,然而却悍不畏死,如果不是自己赶到,只怕谁败谁亡皆不可知!
红智上人只顾与张松山他们交手拿获,并未看见巴图背负赵碧儿而去,因为其实天色已黑,更兼大雪漫天自然看不太远,所以并未发觉,便他们远去的足迹也被大雪所覆盖,再无从查起两个人去了呢?
可是赵碧儿只有心灰意冷地看着师兄弟被虏而去,心中亦是有苦说不出,眼泪不禁流下,心想:如果有袁师弟在那会有此劫难?难道上天要亡我昆仑派——不是的,便是爹爹冥冥之中有知也会护佑昆仑派消除此劫难,因为在世上也唯有昆仑派可以与其它门派争一日长短,本来可以光明正大,偏偏大师兄非接受朝廷敕封,做什么春秋大梦,让昆仑派的声名毁于一旦,让前辈令名蒙羞,实属不智,而且荒唐,以致让昆仑派从此再也抬不起头,只有委屈求全,真是可悲!如果是袁师弟接掌掌门之位,又岂会做出此等不肖之事?只可惜大错已铸成,似乎亦无回旋之余地,只有让一干昆仑派弟子负重前行,忍辱负重,似乎再无他途。你说她能不伤心流泪,又况且师兄师弟被虏去后,只怕要受重刑,几乎是生死难知,难道……她头脑一晕,加之一路奔袭,身心俱疲,便自人事不省。
不知过了多久,但觉有人将覆在她额头的手巾拿去,又自在那喃喃道:“也不知赵姑娘会不会醒转来,这……这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难道……”赵碧儿听这声音是巴图的说话,勉强睁眼,但觉眼前有物模模糊糊,又过一会,眼睛适应了这浑暗的光线,这才看到巴图正喜不自胜地看着自己,他的洋溢着笑容。赵碧儿本来对他殊无好感,在她内心深处觉得这巴图身是伊犁将军苏宁杰的义子干儿,似乎也好不到那去,所以心中便事先有了偏见,对他心生厌恶,觉得他处处显得粗鄙,不近人情,论性情和面貌怎么可以和袁师弟相提并论,所以见了他正自双目目不转睛地看自己,便又悄悄地闭上眼睛不去瞧,心中只说我永不见他才好!
巴图亦听阿玛说起过昆仑派的事情,知道昆仑派有袁承天——只是年前似乎被傅传书这位新任第三十三代掌门逐出本派,永不得听用,至于详细情形却是无人可知——也许因为袁承天还是袁门少主的缘故,更兼他们性情不同,所以不能相融,所以便离开昆仑派,重新领导袁门弟兄与朝廷为敌,似乎还想着反清复明;而傅传书则屈身朝廷,受皇上敕封,两个人一个是反对朝廷,一个是极力卫护朝廷,以至昔日师兄弟反目成仇,不共日月,如果说到谁对谁错似乎确也难说,只是又听阿玛说这位赵姑娘心仪于这位袁承天袁师弟,因为袁承天俊逸出尘,为世所无,当真玉树临风,岳峙渊嵉,胸中透着冲天之志,相形之下自己不如他,是现而易见的事,一时竟觉得自形惭秽,可是转想又想:不成,他虽长得好看,但是却是朝廷忤逆乱党,终究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在朝廷是格杀勿论的大罪;而自己却是将军府的阿哥,论出身和身价那一点不比他强,自己为什么要自惭形秽,理应挺起胸膛做人,自己将来可是要世袭将军爵位,到那时不比他荣光显赫?
赵碧儿好久不见动静,便自又睁开眼,只见巴图正自拾掇药罐,准备煮药。她这时才有功夫打量这处身之地——原来是一处废屋——只见木窗已无,现下用破布堵,空空荡荡索然无物,给人一种萧杀的感觉,夜深之时耳中又听到雪下的吱吱声,似乎比先前小了好多,透过门缝可见外面白茫茫的世界,仿佛无限延伸,不可见的尽头,人生岂不也如此,漫漫人生路何处是尽头?想到此处,但觉万念俱灰,可谓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人生有苦难,尽在不言中!巴图并没有觉察到身后的赵碧儿醒转,正自生火煮药——一时搞得满屋烟气,呛得人直流眼泪。赵碧儿实在忍不住,咳嗽出来。这声音惊动了本已生火的巴图。巴图放下手下柴火,慌回身看向卧榻之侧的赵碧儿,喃喃道:“赵姑娘你又醒转来了?”语气之中透着满是关怀,仿佛眷恋中的情人。赵碧儿于烟气朦朦胧胧之中见他真挚的目光透着热烈的光,那种可望不可及的光,是种说放弃做不到,说拥有又不能的无奈,亦有种凄凄然的感觉。
赵碧儿又嗯了一声,忽见他竟满头大汗,心想贵胄公子何曾做过这粗鄙,这也实在难为于他,便教他先用火折将少许柴火放入炉灶,待火起再渐渐放多,不可以一下子放了许多,那样便密不透风,所以积压所故,火苗不起便自熄灭,这样下去永久也生不着火。巴图依她所言,依法施为竟将火烧的熊熊而起,药罐之中的草药也沸腾,一时满屋是豆蔻、白蔹、附子、白及、穿山甲和当归、王不留行诸味药物。赵碧儿又见巴图裤管尽湿,可见他巴巴又去城中拿药,这来返数十里,如若是青天白日倒也不难,只是目下是积雪没膝的雪天便自不容易,可见巴图这次是费尽周折也要护赵碧儿周全;想到此处她内心不觉暖意升起,心中感激,喉咙哽咽,竟满目含泪,心想:这巴图虽相貌不堪,都是肝胆热肠,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不可谓不尽力,天下哪里找这样的好人?可是她心中已有了袁承天,再也容不下别人!不知为何自从当年袁承天自上昆仑派习武,初一见识便觉得自己于那世之中似曾相识,仿佛那宝玉之与林黛玉之木石前盟,仿佛林姑娘是绛玉仙草,而宝玉是为神瑛侍者,去世在三生石畔候这绛珠仙草一生一世泪,偿不完的孽缘,宝玉之前世为大荒山青埂峰下一补天未完遗下一石,来世化身宝玉要化解木石前盟,偿还这一生的泪,他之与黛玉之完全的爱情,欲天下周知,可是人生总是充满变数,亦非人力所能改变,所以天下尽有有情北雁南飞,有情人难成眷顾,只有三生石畔泪如雨下,唯有相对无语,诉不完的衷肠,还不尽前世的泪!
赵碧饮完这巴图煮的汤药,觉得身上痛苦已去大半,四肢可以任意活动,不受限制,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内功气息也已恢复大半,可以独自行走。巴图这几日来回奔走于伊犁城之间,已是累得不堪,看着赵碧儿饮完药,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眼,倚着卧榻酣然入睡,他实在累得很了。睡意中犹带着笑意,口中犹自喃喃说着什么话,只是吱吱唔唔听不真切,大意是说着赵碧儿的思念的言语,不唯其它。
次日天气放晴,杲杲的阳光照耀大地,巴图从一夜的美梦中醒转,伸了一下腰肢和手臂,长长吁了口气,睁开眼看向榻上,心想:赵姑娘这下该当痊愈了吧!可是但见榻上空空如也,被衾齐整,只是不见了赵姑娘空留下了一张字笺上写:多蒙厚爱,何以克当!只是本派尚有要务,不能当面谢过公子厚义,所以惭愧,他日定当谢过。下留赵碧儿呈上。巴图见了,手一个劲地抖动,心中苦痛万千迸发出来,不可阻挡,几乎哭泣道:“你为什要这样对我?赵姑娘……你不觉得残忍么?我是真心对你……可你却然无情无义,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如此女孩子动过情,你去了,让我如何面对此生?你去的自由,将我抛弃在天涯?”可是他再痛当嫉首也是无济于事,赵姑娘回昆仑派是不争的事实,自己如果一意前去也无不可,只是那样太过唐突,反而显得自己处处不如人,自己又何苦自寻烦恼,索性不去也吧!远处天际仿佛传来歌声:从征万里风飞沙,东西南北总是家。胸中落得空索索,心事凝然白莲花。他不觉得走出大屋,忽见外面东方万道金光,阳光照雪,一望天无际,不觉得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声震数里,在山谷之间回荡,只是无由得取美人顾,不觉意性索然,只得又回伊犁大城,只是这几日相处,难忘赵姑娘一颦一笑竟已难以忘怀!
昆仑派现下只剩下赵碧儿,他见昆仑派日渐凋零,不复往日峥嵘,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痛,——自从爹爹去后,袁师弟被掌门大师只逐出门墙,永不得听用,昆仑派声威大不如前,已是日趋式微,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而今自己孤身回到昆仑派,没人扶持,如果向袁师弟求救,似乎也不行,因为他已不是昆仑门人——他现在是袁门的少主,还要领导袁门事业,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求肯于他——因为这是昆仑派事务,要他出手却不相宜;目下也只有飞鸽传书向远在京都的掌门大师兄求助,除此再无他法,于是她便修书一封放于竹筒,让那飞鸽传去信息,希望大师兄看到前来为昆仑派解危,否则昆仑派当真毁于一旦了,自己可不成了千古罪人?
当然这是她想当然的事,只是她忘了世人之人人心最难测,所谓鬼有千面,人有万心,各各不同,所以防人之心不能有,否则便会祸临己身,而不知就里。
又过二日,积雪渐融,上山的道路便有路可寻。赵碧儿正自苦盼掌门大师兄来到,忽然门帘一掀走进一位师弟,手端着饭菜,正见师姊愁容,见她茶饭不思,嘻嘻笑道:“师姊你茶饭不思也不是办法,莫如少吃点,否则掌门大师兄回来你岂不饿坏身体?”赵碧儿见他说的也对,便胡乱吃了些,那师弟并不退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心中有想法。赵碧儿见他神情透着古怪,看自己的眼神透着不怀好意,心中不由生嗔,喝问:“阿根还不退下?”这位叫做阿根的师弟却不为所动。赵碧儿刚要反责于他,忽觉头晕目眩,扑通倒地失去知觉,她倒下那一刻便觉得自己着了道,只是不明白师弟为何要害自己?
阿根见赵碧儿倒地,脸上显出得意地笑,他向外面喊道:“阿忠、阿仁你们还不进来。”只两个身体瘦小的弟子闪身进来。阿根道:“咱们将师姊送于伊犁将军府中,定会得到苏宁杰将军擢升,因为昨天我收从山下飞鸽传书,书上说要咱们想方设法将赵姑娘送到将军府,因为将军府的巴图阿哥对咱们的赵师姊情深意重,这几日不见已是相思入骨,似乎已形销骨立,如果再不见咱们的赵师姊,只怕来日无多,去日已近,所以红智上人便飞鸽传书让咱们立下大功。”阿忠怯怯道:“师兄,咱们这样做好么?如果掌门师兄回来得知实情问罪谁又承担的起?”阿根道:“你真妇人之仁,咱们昆仑派全在伊犁将军节制之下,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咱们皆在王下,那有反抗的自由,既便大师兄得知真情,兴师问罪,只怕他也奈何他们不得,要知道苏宁杰将军位高权重,似乎他也得罪不起,又况且是咱们昆仑派失仪在先,所以他无可问罪,你们又怕着什么?如果问罪我一力承担便了。”阿忠、阿仁见他信誓旦旦打保票,便不再害怕什么。
他们用木车将赵碧儿一路运到将军府。苏宁杰这几日正为巴图担忧,因见他日日愁眉紧锁,不得开心颜,心中有着万千愁苦,他自然明白于心,只是不说破,便暗中命红智上人飞鸽传书要山上的阿根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将赵碧儿运到将军府。红智上人也知这巴图执念于赵碧儿,便照意行事。
待巴图正在别院大屋暖阁之中哎声叹息之时,只听门帘一响,有两个府中使唤的丫头将赵碧儿搀扶进来——此时赵碧儿已清醒过来,眼见又入将军府,心中恼恨,心想:定是这巴图买通昆仑派弟子阿根将自己迷晕……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恚怒不已,几乎便要发作,只是现下气息微弱,发作不得,所以只有暂且压下心中恕火。
巴图又见美人顾,心中自是欢喜,只是看到赵碧儿脸上的怒意,便觉得哪里不对,心想:一定是赵姑娘会错意了,以为是我授意别人将她掳来,这可不是冤枉了自己,可是自己又如何解释,似乎一时百口莫辨,只有随她想去,但转念一想不对,一定是阿玛授意别人将赵姑娘拿来?那我又该怎么?自己挟持在他们中间,似乎好人也难做,不由心中叹了口气,心想:待赵姑娘平息心中怒气,自已再行解说,否则一切免谈。
赵碧儿见暖阁甚是温暖,正有水仙花开,墙壁之有宋人的图画,窗下更有琴琴书剑,心中不由一动,原来这巴图看外貌粗鲁,实则心有丘壑,不是常人,倒是自己以貌取人,小瞧他了;于是颜色少霁,心中怒气稍减。
巴图见她颜色缓和,便将她扶持到一张椅上坐下,嗫嚅道:“赵姑娘你不怪我吧?”赵碧儿见他说话小翼翼的样子,心中忽觉好笑,心想他是将军府的阿哥,身份不同寻常,却对自己如此低声下气也是少见,不由得心中一动,难道我真得错怪了他,岂难道不是他主使阿根他们厮机害我的?又想:如果他对自己有非分之想,那么在那大屋之中尽可施为,又何必守礼如君子,谦谦如也?
巴图又轻声道:“赵姑娘我知道你心中恨着我,以为是我授意别人将你虏来,其实这是那有的事?我一点影子都不知道?我……”他似乎咽喉哽咽说不下去,眼中有泪便要落下。赵碧儿见他如此情形心想:他也是性情中人啊!我岂难道真的会错意了!
巴图只低头无语,心中想着心事。赵碧儿道:“不知我师兄弟现在安危如何?”巴图道:“阿玛将他们囚入大牢,至于实在情形也不知道?”赵碧儿脸显忧愁,显见是担心他们昆仑派师兄弟安危,可是如果自己出言要求他去大牢探看情形也无不可,只是这话一时又说不出口,只有咽在心中不说。巴图察言观色见她这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所以便极力安慰于她,说阿玛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因为昆仑派毕竟已屈身朝廷。赵碧儿可不这么想,因为她知道历来成大事向来不择手段,又何况这苏宁杰也不是善者,否则也决然做不到伊犁将军之位?只是这话又不能说出口,因为苏宁杰是巴图的义父,自己怎么也不能说这些不入耳的话,虽然事实如此,可是正所谓忠言逆耳,世人大多听不得逆耳之话。
赵碧儿见天色已晚,便起身要去别院。巴图便吩咐下人照看,只是心想:我心中有她,只怕她心中未必有我,可是自从一见她之后,我便难以忘却,难道喜欢一个人便是如此么?
赵碧儿在这别院之中优见积雪残存,还有冬天的腊梅,苍柏松树在雪中傲立,为这雪景平添姿色,她心想现下也好,待到自己气息恢复,厮机再行去大牢探看。她想到此节便盘膝在床榻,默运玄功,再习功课,只是只觉四肢百骸之中气息难以贯通,心想不好,自己怎么一时内息全无,而且运功也是无用,心下骇然,难道别人对自己下了什么手脚,自己一时却无法破解,一时心上忧愁难解!其实她不知道的是便是阿根、阿忠和阿仁他们将她送入将军府时便被红智上人下了阴招,将她体内奇经八脉毁坏,虽不致要了性命,但是一时却习不得内功,如果过为己甚,便会危及性命,似乎这一生都不可以习武,唯有一法——便是去中岳嵩山少室山畔少林寺相求于镇寺之秘笈《无相密要》——此秘笈之中载有医治此症的手法,而且还要少林方丈传灯大师出手相助,否则只怕这赵碧儿内息之祸愈行愈险,以至过来不可自控,几成废人;红智上人之所以如果,便是防着赵碧明白过来还要走人,岂不让巴图这位阿哥空欢喜一场,自己好人做不成,反成恶人,得不偿失,所以自己唯有如此,让这赵姑娘不可以私自离开将军府,否则的话这位阿哥便要旧疾复发,那时真的让人束手无策,苏宁杰将军也要见怪于自己,所以未雨绸缪,料得机先,便不为其所见怪。
赵碧儿心下不甘,犹自运息调均,奈何四肢百骸总是软绵绵无着力之处,心下更是骇然,知道别人给自己下了手脚,不欲自己有所行动,受困于将军府,——这定是红智上人所为,因为别人也没有这样高明的手段,难道要自己受困于将军府不得自由,日日夜夜便要陪伴着巴图,自己实在不心甘,可是目下似乎也别无他法,只有待机而变,自己再无能力去救张松山他们,因为自己都朝不保夕,更遑论别的事情,想到此处不觉的万念俱灰,思前想后总是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沉沉入睡。忽然犹见爹爹正教导她们如何为人处事,正自说到紧要处,忽然起了一阵大风,登时不见了爹爹的面目,却见袁师弟正登高眺望,昆仑派玉指峰最高处仙人指峰——其实是一块平地,只是方丈之间,四面悬空,下临万壑深谷,有风吹来,衣袂烈烈作响,四面仿佛楚歌,身临绝处,只要一个不小心便有跌下去身死他乡之虞。袁师弟忽然气出丹田,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一时仿佛心中多少英雄豪杰都来!赵碧儿便要上前相询,忽然山谷吹来阵阵阴风,伤人心怀,摧人泪下,仿佛于苍茫之间又见先人,原来人生不过梦一场!谁错谁对已不重要,只要在世之时称意,饮酒不得闲,也便是了,何必管他身何事?
在将军府匆匆几日过去,每日巴图总是探看,而且着重让下人做了可口饭食送来,可是赵碧儿总是心不在焉,想着心事,盼着掌门师兄傅传书前来营救他们,可是总是无由消息——只是她完全忘却了从京都到伊犁几千之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便是得到飞鸽传书得了信息也要多费周章,山河险阻,关山难度,还要一路风霜,尽受摧残——现在已临秋末,所谓一场风雨一场寒,已不是夏日暖阳,兼程便迟缓。
又过两日,赵碧儿正欲卧榻托颐看窗外的一株腊梅,已有花蕾,似乎只待到了寒冬便自开放,显示自己的傲姿,在冰天雪地亦是一种标致。忽然外面有丫环冲冲而来,脸上带着喜出望外。碧儿见状不知何故,便问他因何如此?这丫环这些时日也和赵碧儿厮混熟了,知她心地良善,便知无不言,说他听府中侍卫私下议论说是不日昆仑派掌门傅传书便要拜谒苏宁杰将军,说要讨教;实则大有兴师问意之义,因为他也是受朝廷敕封的,所以没有畏惧苏宁杰的理由。赵碧儿听了心中的重石终于落下,看来终于可以得救了。
阳光妩媚,山川壮丽,伊犁乃是南疆北疆总枢之地,伊犁将军府所在地,可说节制全疆,以防治安,责任重大,又且还要防备北方的强邻,以防其有侵犯之心,所以向来责任重大,皇帝慧眼识珠,觉得此职责非其莫属,因苏宁杰胸有丘壑,指挥兵士攻兼守伐皆是上上人选,余人皆是不堪,不可胜任,唯有苏宁杰;所以皇帝一向知人胜任,对他完全放心,知道苏宁杰虽大权在握,而不倨傲,反而对标下仁慈和善,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想法,所以军营中的官兵人人心悦诚服,都视其为楷模。
大厅中有暖炉生香,檀香的气息袅袅,让满室生春。苏宁杰高踞在坐,看了一眼千里之外风尘仆仆的傅传书,不愠不怒看着傅传书,轻轻喝了口茶,淡然道:“傅掌门从京都风尘仆仆而来,急着见本将军不知有何见教?”傅传书道:“此次拜谒将军,只是有一事不明?”苏宁杰脸上神情不变,道:“说来听听?”傅传书道:“将军为何囚禁我昆仑派师兄弟?”苏宁杰见他开门见山,说话了当,也不推脱,将手中茶盅重重放在面前桌上,冷笑道:“他们忽起忤逆之心,要杀本将军,我难道不可以拘拿他们?”傅传书道:“我昆仑派师兄弟一向守礼知节,决然不会无缘无故与人放对。”苏宁杰道:“你的意思是本将军故意陷害于人了?”傅传书昂然道:“不敢!只是苏将军你也须明白我昆仑派也是受朝廷敕封的,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门派,任你胡来?”
苏宁杰见他说话不对,冷哼一声:“别以为受了朝廷敕封,便是可以为所欲为,这是xj之地,乃是我伊犁将军苏宁杰节制之处,可不能让有些忤逆乱党胡为?否则可对不起了皇帝的隆恩圣意!”傅传书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苏宁杰见他说话胆敢忤逆,而且还敢顶撞,一拍桌子道:“是了又怎样?本来皇上心中便对你们汉人有着戒备,从来都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皇上老早便防着汉人,尤其朝中的汉人官员,实权根本不让他们掌握,因为你们汉人心中从来不忘所谓‘反清复明’的信念,总以为天下正统是汉人,而我满洲人不是正朔;这话简直浑帐之极,在我看来仁者居之,无能退位,便是你们先前的皇帝朱由检非但无能,而且无用,擅杀忠肝义胆的忠良,而肆意任用无耻小人,以至于身死国灭,这又怨得谁来。”
傅传书听他辱及前代汉人皇帝,心中也是大怒,心想这真是岂有此理,呛地一声拔剑出手,直指苏宁杰,大声道:“苏宁杰只要你交出我师兄妹,万事全休,否则可难说了。”苏宁杰道:“你以为你一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只怕你要从将军府全身而退也难,识相的放下长剑,束手就虏还有活命机会,否则你怎么死的恐怕到时都不知道?”
傅传书这时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仰天笑道:“人生在世,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又岂单怕死?”忽有人自帐后抚掌大声道:“好一句生有何欢,死又何惧?真是男儿本色,只是你想过没有,你死倒不紧,那么昆仑派呢?难道要他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你对得起你师父赵相承么?”傅传书见这说话之人乃是将军府中的大高手xz的大手印密宗传人红智上人,心想:久闻这红智上人武功卓绝,不可轻视,而且为人狠毒,对敌之时对别人从来不怀仁慈,只要取胜可以不择手段,只要对方死在自己手中也就是了,其还也就管不着了,很有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手段。
红智上人大踏步走出,喝道:“傅掌门,你不可以妄自尊大,这可是将军府,可不是寻常地方,任由你胡来?”傅传书道:“原来是红智上人,本为武林中人,该定匡扶正义,岂料有些人认贼作父,便自狐假虎威,自以为是,也真是可悲?”红智上人见他出言讥讽,不由得震怒道:“傅掌门,你以为今日你来得,只怕去不的,本座要为我那死去的徒儿苏和泰讨回公道!”
傅传书听他说起苏和泰心中不由一动,心想:苏和泰被自己害死在昆仑派的石室之中,只有袁师弟和碧儿知道,除此再无旁人知道,岂难道是他们二人说出去,这不可能事?苏宁杰这时也明人不说暗话,将事情挑明,从怀中取出那写有傅传书的玉牌,丢在他眼前,喝道:“傅传书这不是你的信物却又是谁的?”傅传书见了心中便明白一切,知道一切辨白都是苍白无力,只是不明白自己害死苏和泰这件事情做得人神不知,苏宁杰他们又是怎么知道?只是他不知道天道不可欺!冥冥之中只有天道好还,只是世上有人以为天道好欺,便行恶事,最终害人害己!
傅传书冷冷道:“恶人自有恶报,便是我杀了他又能怎样?”苏宁杰道:“好,有胆识有气魄,敢做敢当,不愧昆仑门徒,只是今月我要为我孩儿复仇,一命偿一命,傅传书你自尽吧!莫让我多费周章!”傅传书仗剑昂然道:“只怕也难,除非有本事胜了我,否则死的只怕便是你们,而不是我傅传书!”
苏宁杰听了他的说话,不怒反笑道:“是么?好,且看谁死谁亡?”他下意识地拍了拍手掌,便从后堂押解一干众出来,只见古之宗、张松山、赵同心、孟药房,其后更有赵碧儿,只见人人表情木然,行走不便,还要人扶,显然下了药物,否则不至于此,也不会人人尽如傀儡。傅传书道:“你们对他们下了什么毒手,以至人人迷而不醒,形如傀儡?”苏宁杰道:“你对我孩儿下了毒手,难道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傅传书道:“好,今日但求一死,也要正气留乾坤!”他剑出如龙,直取苏宁杰的眉心。红智上人岂能让他得手,忽地大袖一张,一股巨大内力扑面而至,竟自将这傅传书带得一旁,几乎立足不定,堪堪跌倒;其实就武功而言,傅传书再不济也不至于一招落败,皆因一路奔袭,更兼风霜摧人,所以武功便有所不能,更兼他一进这暖厅便闻到这让人昏昏欲睡的檀香,其间更有龙涎香的气味,便觉头脑之中昏昏沉沉,似乎不受自控,所以长剑出招便差强人意。孰不知这香味之中兼有乱人心志,迷人心魄的“噬魂五毒香”,那是密宗的一种迷药,只要寻常人吸入不过半个时辰人事不知,生死尽操人手,最为歹毒;目下还好,这傅传书毕竟身有玄门正宗内家修为,所以一时半刻不为其牵制,只是时间一长也不得不就范。
堪堪五十招过后,傅传书便剑招见拙,一开始还步步为营,可是由于心神迷离,便自脚步手法不受控制,反而有些受制于人。他恍惚间见到高踞在座的苏宁杰狰狞的笑容,那笑容含着杀人的计谋,只要自己一个不行,那么昆仑派便声名尽毁,自己的军国大梦、君临天下的念头岂不都成空,岂难道自己今日便要折戟沉沙于此?——可是,他内心实在不甘,心中呐喊为什么别人可以拥有天下,我却不可以?说什么天命所归?授命于天,全是自欺之谈,自古将相王侯宁有种乎?可是眼前危机容不得有丝毫懈怠,否则真的绝无幸理?
他忽然头脑之中想起清心格格,不觉心中神伤,如果自已此役之中不幸而殁,从此而后再也不可见到这位清心格格绝世容颜,岂不是毕生憾事;——其实他之所以在京都,一为钻营摄政王府,以期将来大有作为,甚至扭转乾坤;更有深一层的缘故——便是为了清心格格,虽然她已是将军府的命妇,然而他心都念念不忘于怀,只可惜清心格格这一生只有袁承天,尽管他是天煞孤星——一生命运不济——往往祸及周遭之人,与他亲近之人皆要罹难,可是世间的际遇和命运交叉,所谓取舍不可兼得,在她心目之中只承天哥哥,目中再无他人可以让她念兹在兹!正所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世间谁不苦?此生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