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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囚牢里,春杏的笑声显得很张狂。
贺境心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也不说话,等着她慢慢收了声。
“说完了?”贺境心问。
春杏收了笑,似乎是支撑着她的那口气卸掉了,她甚至往后靠,依在了墙上,“说完了。”
“田成是怎么死的。”贺境心问。
春杏抿唇,她垂着眼睫,让人看不见她此时的眼神。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贺境心淡淡道,“按照你刚刚的意思,这一切是你干的,荣娘是太蠢被你算计害死的,那田成呢?”
春杏嗤笑了一声:“田成是自己去死的,我拿了他的软肋威胁他,他就听话的去死了。”
“是吗。”贺境心又问,“那么,为什么是王明远?”
春杏猛地抬起头看向贺境心,她眼中是刻骨铭心的恨意,“因为他该死!他们王家人都该死!你们为什么不查王家,为什么,你们不是号称清官好官吗?你们能把左相拉下马,能端了谢家,你们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清查王家!”
“因为这个陷害太容易被看穿,远远无法把王家真的牵扯在其中。”贺境心并没有被春杏的愤怒打动。
“呵,说的冠冕堂皇,根本就是不想查吧。”春杏冷笑一声。
贺境心看向春杏,“你为何如此恨王家?”
“因为王家害的我家破人亡,我不该恨吗?”春杏嘲讽一笑,“也是啊……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第一世家,愿意要我全家的命也是我们的荣幸,应该感恩戴德,怎么能生出憎恨之心呢,太不识好歹了啊。”
春杏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天,高高在上的中年人,俯视着他们,用着傲慢地语气说:“你们这些脏兮兮的东西,你们家姑娘被瞧上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们应该感恩戴德,谁给你们的胆子说不的,这还是什么眼神?”
一脚踹过来,那时候才六岁的她被狠狠踹飞出去,砸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你们怎么敢生出憎恨之心的,太不识好歹了。”那人弯腰,抓住姐姐的头发,拖着姐姐往外走。
哥哥上前想要去救人,被人砍翻在地,血很快就沁了出来,满地都是血。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最后被人砍了一刀,她以为自己会死。
但她却侥幸活了过来,乱葬岗全是尸体,死不瞑目的,尸体不全的,这些人有些她认识,是村中笑着和她打过招呼,给她糖吃的老爷爷老奶奶,有些她不认识,但每一个都衣不蔽体,骨瘦如柴。
她害怕极了,她回家去,可她的家没了,不只是她的家,整个村子都没有了,之前那个高高在上的中年人,点头哈腰地跟在另一个人的身边。
“这一片的地,一共百顷,已经办好契书了。”那人说。
那人似乎还不甚满意,最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行人越走越远。
她又怕又饿,身上的伤在化脓发臭。
她昏倒在路边,以为自己要死了,但老天爷或许是不忍心她如此年幼便夭折,她活了下来。
“多可笑,我后来才知道,我们家,甚至是我们那整个村子之所以会遭遇这些,是因为王家瞧上了那块地,他们强买不成便直接杀人明抢。那个王家人,甚至只是个旁支庶出,只是因为出生王家,顶着王家的名头便如此,我为什么不能恨王家?”
春杏此时的语气很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暗藏着的汹涌波涛,随时都能把人吞噬。
“我恨不得整个王家都去死!我知道宋大人上任之后,便决定动手,可能是老天爷想帮我,田成死的时候,夫人你竟然那么巧的就在现场。”
“如我所愿,你们去王家了,我等啊,等啊……可是为什么你们不查王家,为什么王家做了那么多恶事,你们却不去查!”
春杏说到这里,脸上克制不住的显出狰狞之色。
贺境心看着她,表情淡漠,“所以,田成死在我面前,只是一个巧合。”
“是啊,只是一个巧合。”春杏道,“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明明提前布置了,我留下了足够的线索,可以让你们去查王家。”
贺境心:“你是用什么把柄威胁田成的?”
春杏冷笑了一声,“你们应该都听说过,田成有个相好的花娘。”
贺境心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停尸房见到的花娘,她略略点了点头。
“那其实并不是什么相好。”春杏说到这里,表情之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悲悯之色,“那是田成的姐姐,亲姐姐。”
贺境心愣了一下,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田成是个孤儿,自小被卖到戏班子里。”贺境心道,“倒也不是不可能。”
春杏仰起头,牢房的天窗里,有阳光透下来,明明触手可及,可是待在黑暗之中的人,想要去触碰这近在咫尺的光,却又那么的难。
田成是个孤儿,辗转被卖到戏班子里,戏班子,秦楼楚馆,大户人家的小厮丫鬟,大多都是这样的出身。
田成拿到月钱,或者是得了打赏,便喜欢去一些暗门子。
田成相好的那个花娘,叫招儿,本来是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结果那人家的老爷不是个好的,见招儿长大,迫不及待地把人给拉上了榻,招儿是不愿意的,但她不过是个被卖进来的丫头,哪有什么资格说不愿?
两个月后,招儿被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当家夫人容不下她,给她灌了堕胎药,拖下去就卖到了暗门子。
“我们都不算是个人。”春杏嗤笑了一声,“比之畜生都不及。”
田成被卖的时候很小,招儿虽然记事了,但二十多年过去了,早就长成彼此无法第一眼认出的模样。
暗门子和雅韵楼这些地方可不一样,那种地方简陋,肮脏,昏暗,上门的嫖客多半是些手头没几个钱的,那里的花娘也并不讲究,给钱就能办事。
“一开始,田成和招儿,谁都不认得谁。”
“还是后来,招儿看到了田成心口上的红痣,无意间提及自己有个弟弟,也有这么个胎记。”
床笫之间,荤话胡话一大堆,田成一开始也只是嘴上花花,但慢慢的,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不对。
再一对细节,田成和招儿手脚冰冷,只觉得喉间发紧,有种想吐的冲动。
田成和招儿幼时住在朗州的一个小村子里,村里多为水田,田成始终记得屋门口的一处水塘里,夏天会长甜甜的菱角。幼时家中虽然不富裕,但并不会饿肚子,直到有一年,一场持续了半个月的暴雨,冲垮了上游的堤坝,滔天洪水卷过来,地里已经熟了的稻子全部被淹没。
之后是漫长的逃荒,后来遇到一伙山上下来的盗匪,逃荒的百姓,反抗的全被杀了,剩下的壮年都被卖了,孩童自然也是同样的下场。
这世道便是如此,对于富人来说日子好过,可是对于穷人来讲每日都很煎熬。
“田成一直在攒钱,想要给招儿赎身。”春杏道,“我威胁田成,如果他不照我说的去死,我就告诉所有人他和招儿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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