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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被解除了禁足。
禁足的日子虽不如从前自由,但十分清净,我预想中的刁难并没有发生,笔墨纸砚,诗书策论照旧放在依兰院,并没有人去清理,我便只当这段时间潜心学习,为后面的考试做准备了。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我大闹定亲宴的事就好像一场梦,连带着母亲要为我同刘家的公子定亲都好像只不过是我的臆想,如今梦醒了,日子仍旧与过去一般无二,流水般逝去了。
最初一段时间我还担心是不是还有其他惩罚在后面等着我,但平静的日子过久了,我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真的过去了。
而之所以没人接着问责我,可能只不过是觉得没有必要吧。
是啊,我算什么呢?一个彻彻底底的小人物,罚不罚,怎么罚,不过全凭那些“大人物”高兴罢了。
我的脸上留了疤,因为黄大夫医治的十分用心,又不曾吝惜药材,我恢复的还算好,只有浅浅的一层红色肉痕 ,只是疤痕太长,几乎穿过了整张脸,故而看起来多少有些可怖。
但于我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李家分到我身上的份例少了些,虽说养着一个不能修炼的小姑娘原本就花费不了多少,但想来他们还是有气的。
好在我对少读了书,考了生员,虽说只是个小小的童生,但接一些家书誊写之类的简单活计还是可以的。
我不便见人,但好在有兰婆婆,她年纪大了,身边熟悉的也多是些老人,儿女不在身边的,书信往来便成了寄托。他们不识字,便会将想说的内容告知兰婆婆,我写下来,待回信到了,我口述给兰婆婆,再由他转述,一来二去,倒也还是能勉强够得上读书花销。
时光荏苒,我在第二年考下了举人,并且直接考入了二等举人,幸运地能够参加第二年的会试。
十五岁及笄那年,我成功中举,得知消息的那刻我竟然出奇地平静。
好像某种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落了下去,又好像终于挣脱了某种枷锁,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给自己取了个新的名字。
——李幼清。
余幼时即清白,不谄媚,不逢迎,独居常自省己身,既明前途,不敢懈怠。
李徕和李睐都是别人给的名字,我懵懵懂懂明白其中意义时曾难过许久,不明白自己真的那么无用吗。
外面的孩子吃的是五谷杂粮,可能好几天闻不到肉味儿,还有二狗、铁蛋这样随意的名字,看起来好像比李睐过得更不好,可我却觉得他们比我幸福多了。
我终于接受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李睐是不被家人爱着的。
这个认知跟随我许久,久到从懵懂幼童到窈窕少女,我挣扎犹豫过,但总有人一遍又一遍的加深着这件事,他们吝啬于给我一星半点儿的哪怕演出的关心,却慷慨的在每一个细节都表现出对我的不喜。
难道生在修行世家,生来是个女子,天生无法修炼是李睐的错吗?
是我的错吗?
是……我选择的吗?
不是的!
直到放榜的那一刻,直到我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我终于从那种经年的自疑自厌中解脱。
原来李睐也可以光芒万丈。
我不再因为那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痛苦,更加坚定地,毫无迟疑地走向能够被我所争取的,能够真真正正属于我的东西。
我生在冬日,我此生的前十五年亦如坠寒冬,然而冰消雪化,顽石缝中的小草长出了新芽,一点一点穿透混杂着碎冰的土层,顺着石头的脉络向上攀爬,终究还是见到了春天。
但我那时并不知晓春天也是有时限的,漫长的隆冬消磨了这种认识,我只觉得欣喜。
考过会试,我便是举人了,免赋税,入官场,天大地大,我哪里都可去得,再不是只能依靠李家的废物。
及笄那日,观礼的人不多,家中只有母亲和长姊来了,又加之我毁了容貌,没了议亲的困扰,故而一切从简。
女子三笄,最后一笄是兰婆婆帮我完成的。
母亲没说什么,她又回到了以前不辨悲喜的模样,对我不甚温和,但也从未苛待,只是无视罢了。
行完礼,我同母亲说,我要改名。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名字亦是来自家族长亲,又如何能够轻易更改。
她看了我许久,没说什么,只是事后遣人将我的名籍印信送了过来。
手续走得不算慢,因为当今圣上是改过名的,所以本朝对于这件事要宽容许多。
我拿着新到手的名印证明,怔然半晌,落下泪来。
此后,我便叫李幼清了。
是时大雪,天地清白,幼清也是清清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