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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看了苏锦两眼,叹息道:“还是你了解朕的心思,朕确实有些不太相信他们能将此事办成了,你看看,新政实行了快一年时间,吏治虽稍有澄清,但各地的反对之声越演越烈,朕的本意是希望他们采用温和手段,而他们却惹得天怒人怨;光是京城之中,废官啸聚闹事,喊冤哭闹上吊自杀的,弄得人心惶惶;就拿此事而言,一个小小的县令居然都说什么以死相谏,说他们是奸党蒙蔽朕的眼睛,能将人逼得以死相谏,这新政是不是真的很不堪了?”
苏锦虽然后悔,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继续演下去。
况且,朋党乃是宋王朝的底线,朝中重臣一旦结为朋党集团,显然对皇权是种威胁,重臣把持朝政,废君另立之事不胜枚举,赵祯的担心也非多余,也难怪他慎重以对,视之如虎狼。
苏锦道:“皇上该去问范大人韩大人富大人他们,他们自然有见地,皇上反来问我,恕臣直言,这是对他们的不信任。”
苏锦目瞪口呆,心道:“终于还是来了,赵祯对范仲淹韩琦等人已经生了戒备之心了。”
赵祯缓缓转头,指着案头一堆奏折道:“朕连日来接到了很多人的折子,谏院钱铭逸、王拱辰、荆湖北路路使李耀成、江宁府知府成岁焕、以及中枢谏官、六部十几位官员均上了折子,说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结为朋党,利用朕的信任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甚至有人说,连朕的身边之人,后宫的内侍之中也有被他们拉拢入伙的,你说,这件事是真是假呢?”
决定之后,苏锦将信封好,吩咐仆役明日自己动身之后,方可将此信送至欧阳大人府中,交给他的管家便可,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
苏锦摇头道:“臣不知原因。”
赵祯打断苏锦的话头,突兀的问了句道:“你听到了朝廷上下的朋党之议了么?”
苏锦忙起身道:“皇上息怒,这些都不足以证明范大人韩大人等人确实是在结党,皇上切不可因一面之词便信了,还需要查探清楚才是,也许……也许是因为新政之事,遭人攀诬也未可知。”
苏锦心头大跳,稳定一下情绪道:“是真是假臣不敢胡言乱语,但以臣对这几位大人的了解,当不至于如此吧。”
当日下午,苏锦携着这些证据进宫面见皇上,将此案始末一一叙述,赵祯听后也惊讶无比,整件事就像是个曲折的戏文一般,谁也没想到蛰伏在京中的一名废官居然能设计出这出好戏来,而最终却又良心发现畏罪自杀。
赵祯冷眼看着苏锦道:“你倒像是为他们辩白一样,莫非你也在其中?”
赵祯看着面红耳赤的苏锦,忽然笑了,温言道:“你还是那么大胆,朕就说你两句,你倒是将朕驳斥的哑口无言;你实不知此事在朕心头形成的困扰,朕虽非有为之君,但亦不想当昏君,朕不想看到在朕的眼皮底下有人结党为祸,一旦社稷动荡,朕如何对得起祖宗的江山,如何对得起我大宋百姓?”
苏锦静静地道:“皇上莫要如此说,新政自然会得罪很多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益被触动,以死相逼也不奇怪;皇上若是不信他们几个人的能力,当初又何必要下诏实行新政呢?”
苏锦隐隐预感到暴风骤雨的来临,虽然自己也对范仲淹韩琦等人的急功近利之行不敢苟同,但很明显赵祯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改变,这样一来,韩范等人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
虽然痛恨夏竦的手段毒辣,但却也不得不佩服夏竦的手段高明,这么一来,符合了苏锦提出的两项要求,一则洗刷了富弼石介等人的冤屈,二则彻底摘清了夏竦和此事的关系;要想让此事变得跟完美一些,只消隐瞒掉抓获的六名打手的口供,只呈上金哥儿和他的口供便可以对的严丝合缝。
赵祯不悦道:“是不知还是不愿讲?”
赵祯唏嘘良久,当即下诏将案情昭雪,立即释放石介,原本被敕令停职在家的富弼也官复原职,次日朝上再做抚慰。
回到苏宅收拾行囊准备回秦州的苏锦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是滋味,他益发的感觉到这个时代的残酷,身处臣子之位,不管你是如何的忠心耿耿,一心为朝廷为皇上效力,下场也未见的多好。
次日一早,苏锦只向晏殊辞行,带着家眷便匆匆上路,离开京城之际,苏锦扭头回望,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人祸有天兆,只见汴梁城上空愁云惨淡,一片萧索寂寥之色,看着教人很不舒服,苏锦赶紧扭头不愿做唯心之想,快马加鞭,离京而去。
赵祯缓步起身道:“话虽如此,但朕亦非万能之人,岂知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朝中大臣倒有一大半是不支持新政的,这让朕觉得很是意外,你想想,晏相、杜枢密、陈相、六部尚书中的三位,这些人都对新政漠然视之,虽然朕明令他们不得参与此事,但他们的态度我还是能看的出的,特别叫朕意外的便是你了,本来朕以为你定会支持,但没想到你率先提出却又断然不参与,这更是教朕百思莫解。”
赵祯摆摆手道:“你也莫说理由,朕知道,你是不想惹上新政之事,原本朕是因你殿试策论十弊之论才下定变法之心,如今新政实行已经快一年了,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也颇为尽心尽力,但成效似乎并不大,反而反对之声愈演愈烈,你是始作俑者,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吧。”
但苏锦决定稍后要给夏竦一个大大的警告,明确告诉他如果他依旧这么拿人命当儿戏,想杀便杀,全然不顾其他的话,自己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
苏锦道:“皇上不要为难臣了,新政伊始臣便表明了立场,既不参与也不反对,现如今我跳出来说三道四算什么?”
赵祯道:“你跟朕私下说说又有谁来说闲话?”
苏锦正色道:“皇上,臣只是建议皇上明察而已,皇上既问,臣不能不答,答了却又见疑,那臣还有什么好说的?臣只是不希望朝中再起波澜罢了,臣即日回西北,朝中之事皇上自断即可,在此事上,臣决定再不发一言。”
接下来开封府提刑司又在熊德康所居的客房内搜出了数封临摹之信,内容便是那封诬陷之信的内容,只是数处临摹的出了差错,所以弃之不用;又搜出了石介的亲笔信和几张空白盖章的信笺,更加坐实了熊德康的遗书内容的真实性;至此,可算是前后贯通证据确凿,这位熊德康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主谋无疑。
“苏锦啊,你我君臣好久没有长谈过了,最近你回京城来若朕不召你上殿你都是躲着不见,是何道理?”
想来想去,苏锦写了一封没有署名没有落款的信,信中将今日赵祯和自己的谈话内容大致罗列,点明皇上已经见疑于朋党之事,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赶紧澄清此事。
苏锦苦笑道:“皇上,臣当日只是提出这些弊端和对策,可并非是说便能马上实行,以微臣之力,参与也是枉然;声望如范帅韩帅等人,登高一呼天下响应之臣尚且如此遭受抵制,臣即便加入又有何用?况且西北事务繁杂,数十万百姓的吃喝拉撒之事已经让我焦头烂额,我岂有余力涉及其他?”
赵祯自然不愿承担这个决策失误的名声,但他又不能公开的表示退缩,就在此时,这朋党之议被提出来,恰好给了赵祯一个理由,如果范仲淹韩琦等人被证明真的是结为朋党的话,赵祯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将他们贬斥罢免,新政也自然不了了之,然则罪名则是因朋党而起,而非赵祯之过了。
新政推行困难,招致连番的反对,朝廷内外也是怪事频出,这些事赵祯尚且能容忍,因为不管赵祯的真实态度如何,他也是公开表态支持新政的,所以新政如果失败,便意味着赵祯的决策失误。
赵祯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沉思,苏锦不愿久留,起身告辞出宫,赵祯恍若未觉,苏锦退出之时,他依旧面沉如水像个泥塑木雕一般端坐沉思。
写完信之后,苏锦本想命人送到范仲淹或者韩琦府上,但一想以两位大人的高傲或许根本不屑一顾,反倒浪费了自己的一番心思,富弼也不适合,只有欧阳修最适合,欧阳修老奸巨猾,见到这封匿名信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
苏锦虽不像这个时代的很多人一样满脑子都是忠君报国之心,但也不希望自己生活的这个时代有太多的腥风血雨,说到底,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苏锦不愿在京中过多逗留,他的差事已经办完,便以秦州事务繁忙为由向赵祯辞行,谁知赵祯却不让他离开,反而招呼他坐下。
赵祯冷笑道:“你倒是滑溜,两边不得罪,那日早朝之上,朕曾问范仲淹关于朋党之事的看法,他居然说什么朝廷之上,若分正、邪两党也不足为奇。说只要朕用心体察,就可以分辨忠奸。还说什么假如结党做好事,那便对国家无害,你听听他的论调,这是公然为朋党开脱,我大宋立国以来,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均留下祖训,决不许朝堂之上有朋党存在,前朝覆灭之患犹在眼前,如今这个范仲淹居然大谈什么即便有朋党也无妨的言论,岂不荒唐之极?”
苏锦吁了口气道:“皇上的心思臣懂,但此事臣帮不了您,臣唯一能给的建议是查清楚再说,其他的臣不便多言。”
赵祯喃喃低语道:“登高一呼……天下响应,你是这么看韩琦范仲淹他们的么?”
虽然苏锦知道这场变法的失败不可避免,但苏锦还是想为范仲淹等人做些什么,风雨欲来之际,自己不能漠然以对,但能做的确实有限。
苏锦一怔,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忙道:“臣的意思是,韩范两位大人都是当世名臣,人人都知道他们是为国为民的忠臣,他们的声誉自然比臣要高……”
金哥儿并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他只知道有一伙人杀了老顾,给了他银子,至于这伙人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头,他一概不知,说那伙人便是这位熊德康所雇之人,也能说的通。
……
苏锦道:“哪里是躲着皇上,有时候是因私事进京,怕皇上责骂微臣因私废公,有时候是因公事,但来京一日便即办好,也不能没事便跑来叨扰皇上,每月一次的奏议折子臣可从没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