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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1999年11月16日星期二晴
今天宣传委员开会,孙艺婷回来后传达了校领导指示:上面有领导要到学校来督导检查评估,学校各方面近期都要配合检查做些工作,一方面是教室和清洁区要保持干净,这块由劳动委员配合。另一方面,教室要添加些布置,黑板报也要更新为素质教育主题的,根据我们班的现状,需要新增15幅手工作品。
孙艺婷以往的一贯做法是“脚踩西瓜皮”:接到任务就在班上通知传达,任其“发酵”。偶尔私下制造点舆论推波助澜,到任务截止时收缴成果,收到几个是几个,收成啥样是啥样。如果什么都没收到,就交白卷弃权。这次,校领导的慎重“传染”了她,一改以往的做法,一开始就把15个作品的任务落实到个人了。乐为认领了2-3个任务,他打算写毛笔字,孙艺婷自己也打算做1-2个用吸管或者装饰带折的星星拼成的画,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就看折星星的进度了。我也认领了两个,一方面是作为班委兼同桌,要支持孙艺婷的工作,另一方面,我已有了些许想法。我想做两幅绣品,是的,纯手工刺绣,这个一定是少见的。绣品的尺寸小了,挂在教室里不显眼,尺寸大了,以我零星的课余时间,肯定绣不完。于是,打定主意,找妈妈帮忙。
中午回家吃饭的时间,我谨慎地跟妈妈说学校为迎接督导评估要求班里要交15幅手工作品。妈妈听着,忙活着手上的饭菜,没搭茬。为了确定她听到了,我又说了一遍:“妈,班上要交15幅手工作品。”
“嗯,然后呢?”妈妈总算回应。
“我打算交两幅。”我说。
“班上一共交15幅,你就交两幅啊?!你有时间弄吗?”妈妈平静地问,语气里有些许不快。
“班里大部分是住读生,手上没什么材料,不好弄,任务大部分是安排给走读生的,住读生只能写点书法什么的,但是也不能全是书法,要有点变化。”怕妈妈反对,我稍微有点急地强调:“而且,我都答应孙艺婷交两幅了。”
“哦,”妈妈没反对,问我:“你打算弄两个什么啊?”
看到妈妈有意向继续谈,我兴致高了些,说:“我初步的打算是在白布上绣几个字,今年澳门回归,绣个‘归’怎么样?”
“不好,跟殡葬馆里的帐子一样,不吉利。还不如绣‘合家欢’。”妈妈反驳,“而且两幅字,都是白底黑字的话,老远看跟书法一样,没什么区别,还不如绣花。”
“那就绣幅梅花吧,边上可以绣小字‘梅花香自苦寒来’。先绣枝干,时间来不及的话可以少绣几朵花。”我呵呵笑着抖了个机灵。
“你自己看着办吧。注意不要耽误学习的时间。”妈妈如常的冷淡,似乎没有要加入我的意思,那我先弄把,反正跟她说了,到时候时间来不及再拉她帮忙。
说干就干,在家里的旧布料里找出块白色涤纶布,裁成两尺来长的两块,打上最简单的寒梅图底稿,正合计去姥姥那多拿些绣线时,扫了眼闹钟,快要上课了,又匆匆蹬着自行车往学校赶。
晚饭时间,大家都去食堂时,我在教室里,边啃馒头边想着黑板报的设计。陶然吃完饭也赶早跑到教室,坐在我桌前,半天不说话。我抬眼看他,一脸伤心、幽怨地望着我,还是不说话。气氛莫名地诡异起来,我心慌、紧张,不知他会说出怎样的话,做出怎样不该做的事,于是赶紧开口打破沉默:“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我们还是朋友吗?”没料到长期地相互不理睬,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是……是啊!怎么不是呢?”我赶紧故作轻松地回答。
“那是生我的气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躲着我,不跟我说话?”他又问。
“你不是也不跟我说话吗?”我觉得他问得奇怪,反驳道。
“你是觉得我成绩不够好,或者觉得我是农村的,不想跟我做朋友吗?”他继续失神地问。
“没……没有啊!这话是从哪说起呢?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对他的问话,我无从招架,他误会我是因为成绩或身份看不起他才不跟他说话的吗?我怎么会那么浅薄?
“我不信!”他语气沉重。
“你不信那我就没办法了,反正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尽量语气轻松,不带情绪。教室里已陆续来了些人,我努力把气氛维持得和一般同学聊天一样。
“那你把日记给我看。”他要求,眼中透出一丝狡黠,我知道我中计了,但我反而坦然了,我日记没写什么不可与人说的,并且能自证清白。“那你只能坐在这看,也只能看这段时间的。”我说。他欣然应允,一脸得逞的笑。我拿出日记,翻到最近的位置放在面前,监督着他看,看完后,他什么都没说,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1999年11月18日……星期四……晴
昨天晚自习后,陶然递给我一封长信。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一路怀揣着忐忑和猜测,回到家才打开看。是他的道歉,以及关于他的事情的一些解释,这样那样的原因导致了他这样那样的行为。我决定相信他说的。唉,也许女人都是傻子……
今天,妈妈看了看我绣花的进度,决定让我改计划,我尽可能地删减了些内容,她仍然觉得会绣不完。再减下去会没有美感,也就没有再绣下去的必要了,我坚持了我的终稿。我之前的底稿给她看了的,当时不说,这都绣两天了,又说要改,唉!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
下午轮到我们打扫清洁区,这次女生负责擦洗廊亭和栈道扶手,男生负责打水换水、扫地和倒垃圾。廊亭区雕花的柱子很难擦,陶然和了几个住读生去宿舍拿了些刷子来,还挺好用。自来水龙头那好几个班排起了长队,懒得排队的男生直接在廊亭旁的荷塘里舀起水来,一切合作愉快。
1999年11月26日……星期五……雨夹雪
最近太忙,好久没写日记了,刺绣几乎占据了我所有在家的时间,而作业则挤占着在学校的每一分钟。
周三是交作品截止日,到周二早上,我一副绣品都没还没完成,更不用说两幅。从确定方案开始,我多次劝妈妈帮我一起绣,她都不为所动,我一叫她帮我绣,她就叫我别弄了,碰到这种不帮忙还扯后腿的,我也很无语。周日晚上,我见一个人绣的进度实在无法赶在截止日前完成,而老妈怎么说都不帮忙,心急如焚,跟她吵了起来,她叫我睡觉,我不睡,坚持绣到夜里两点多,早上六点爬起来去上早自习。周一回家吃饭,发现那副梅花的题字已经有了,是妈妈帮忙绣的,看来她还是心疼我睡眠时间不足。只是针脚粗大,形状粗糙,和我之前的精工细作完全没法比,针法也不对。到这时,我才知道她为什么不帮我绣,绣了就是毁了。但在这时间紧迫的时候,质量差点还是好过开天窗、交白卷吧。谢过妈妈,通力合作,总算在周二夜里赶制完成了一副绣品。
我答应过孙艺婷交两幅作品,不肯食言,而那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第二幅是肯定绣不出来的,最快的也就只有画画了,于是按绣品的尺寸赶紧补画了张竹子的国画,勉强凑成一对。以我追求完美的性格,这两样东西是绝拿不出手的,但时间卡在那,我也没办法做到更好,只好硬着头皮,让完美之心向现实妥协。周三给艺婷交差时抱歉万分,不料,艺婷收到后挺开心地说:“很好啊!并不差,我相信别的班上肯定没有。”看到她能满意,我才心安一些。
学校请了个装裱师傅,他扎着卷曲的长发,留着明显的山羊胡子,斜叼着支烟,一副艺术家气派。他到教室来挺大而化之地量了尺寸,就拿着大家交的作品走了,今天送来装裱好的成品一看,不是里面的字画没铺展平,就是画框和教室的柱子宽窄不一致,多少有点问题,画框也是轻巧易折的材料。去别的班看了看,各式各样,大小不一,有些明显是直接购买的工艺品,比自制的手工作品要精美很多,但反而少了些生活和淳朴的气息。
黑板报今天总算完工了,版式很普通,就是一主二副,中正对称的常规格式,但设计很引人耳目,至少我自己这么觉得。这是以大海为背景的素质教育之音乐刊,黑板两侧浮世绘风格的海浪高低错落,中间跳跃的浪花如五线谱上的音符,装饰主副主题的文字,结构整体大气。和以往一样,我和艺婷负责画和艺术字的部分,只是这次板书的小字全是乐为负责。
乐为长得浓眉大眼,身材也魁梧高大,是典型的五六十年代宣传海报里工人老大哥的形象。不说话,只看外表很唬人,觉得他随时会生气揍人的样子,可和他一搭腔,边说边笑,弯弯的眉眼又透出无限柔和,和外表形成强烈反差。
他的粉笔字写得极好,金钩铁划,遒劲有力,板书工整到有强迫症的地步。我们在画版面时,会在要写字的地方打出水平线,他在水平线上写字会刻意注意字在垂直方向也对齐。每个版块字写到中间的时候他就开始数字数,如果字数有出入,他会在意思一致的前提下自行调整文字内容,以保证在版面结束的地方字正好写完。写完后,他会仔细地用抹布擦去之前没完全擦干净的粉笔灰,并对个别字做修改润色。他做的所有这些完全都是自发的,没有掺杂任何我的要求。看来,他是个比我还要求完美的人。他的督导作品和用粉笔字板书的正楷不同,交的是两幅行草毛笔字,行草的好坏我不大看得懂,不过看那行云流水的气韵倒是畅快淋漓。
和他沟通很顺畅,他热情、考虑问题的细心周到,让我感受到了团队的力量。比起一个人的横冲直撞,有能力的搭档会让人心情轻松,并感受到合作的快乐。天啊!这样的人才以前是猫在哪儿啊?怎么到今天才发现,简直是捡到宝了,以后要让他成为办黑板报的固定班底。结束黑板报的工作回家时,已经快九点了,饥肠辘辘的我却并不觉得饥饿空虚,反而觉得精力充沛、很充实。我果然是个活在精神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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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中,好的团队、好的合作伙伴很重要。好的伙伴除了自身具有较强的专业能力以外,还必须是认可团队大目标的,团队里意见不一致,能力再强,也很难长期走下去。乐为是一个好伙伴,我妈当然不是。
对于父母,我一直在想,在孩子面前树立父母强大、无所不能的超人形象是对的吗?现在总有人说,为了孩子,我要做到哪些哪些我做不到的事,为了给孩子营造良好的环境,我要把哪些哪些不利的因素从他的生活环境里去除,等等之类的。可孩子终究会长大,孩子终究会发现我的父母原来只是个普通人,那时,对他内心的冲击会有多大?他能接受吗?长大后的他们或者我们,发现真实社会的游戏规则与父母告诉我们的并不一样,“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我们再推翻以前的一切,重新学习新的规则,我们能接受吗?能适应吗?来得及吗?
难道孩子会天生讨厌普通的父母和糟糕的环境吗?不,没有比较,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好是坏,什么是普通,什么是超人。谁能保证一生顺遂?谁又愿意享尽顺遂后再去历经磨难?
否定父母、否定自己前半生的思维,任谁都不会好过。为什么不能一开始就展现出缺陷、展示出不完美,然后去承认它、接受它,再想办法看是否能改变它?
得不到,就永远不会失去。
陶然的那封长信我到现在还记得些许,他说他的初中时期过得很灰暗,一边是父母时常在亲友面前吹嘘他的成绩,对他学成后出人头地无比期待,一边是他心知肚明自己成绩并不拔尖,也没什么特长,所以一直压力很大,很自卑。中考恰巧考得还行,才凭运气进了快班,但自己的实力自己清楚。所以面对我的鼓励,他总是很心虚,觉得自己制造了名不符实的假象,却不敢坦露真实的自己。他做任何事都没什么底气和自信,包括和我做朋友。
我猜想,当年如果没有这封信,我也还是会与他和好,就像对他的话,我会选择无条件相信一样,我需要的并不是他的解释,而只是打破僵局的契机。女人在某些时候终究还是感性的,无论自以为多么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