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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北恒幽州大营。
贴身随行的四位名医陆续从崇侯应彪的塌前起身,彼此互视一眼皆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焦急等待的崇侯豹,神色沉重的摇了摇头,神色黯然退出营帐。
小侯爷被这天生神力的苏全忠愤而一锤,直接打断了整条脊椎,能坚持到现在实属奇迹。
须知脊椎又称龙骨,如大厦支撑固定之梁,如青松安身立命之本。
有道是尾闾中正神贯顶,满身轻利顶头悬,自上贯下节节松沉,立如准秤,则周身轻灵通体无涩。
非是我等昏聩不明医术不精,而是面对这人之根本,魂魄精神之所现也的脊椎龙骨,实在是回天乏力。
趴在这病榻之上,已经清晰感受到死亡正在步步逼近的崇候应彪,却破天荒没有像之前那般歇斯底里癫狂不止,反而神色平静思维更是极度清晰,一运气息正欲说话,可嘴张开,便吐出那夹杂着脏腑碎片的黑血出来。
身边崇侯豹察觉到动静赶忙上前,一把握住自己侄儿那冰凉彻骨颤抖不止的手掌之后,霎时间眼眶通红,悄悄渡进一股炁气,挤出张笑脸轻声宽慰道:“方才他们说问题不是太严重,回去开两张方子,再抓上几副草药,休息几天就好了。”
“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最清楚。”崇侯应彪摆了摆手挣脱开来,在一连串血沫四溅的急促咳嗽声过后继续说道:“苏全忠那一锤,不光打断了我的整条脊椎,更是连我的五脏六腑都被一起震碎,眼下已经活不了太久了。”
见瞒不住自己侄儿,崇侯豹勉强挤出来的笑脸瞬间垮塌,颓然无力的靠在这病榻之上,长叹了一口气。
“嘶,真疼啊!”满头冷汗的崇候应彪紧咬钢牙,勉强转动脖子看向身边崇侯豹,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二叔,你说这营帐密不透风,为什么这油灯,还一直闪烁不停?”
崇侯豹不明就里:“为什么?”
“因为营帐当中有鬼!”
“有鬼?”
“就是你这只老鬼!”
一直靠在病榻之上的崇侯豹缓缓起身,那晦暗斑杂的光线映在他那极度明显的鹰钩鼻上,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哦?”崇侯豹嘴角含笑:“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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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想,这冀州局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边北恒幽州大军刚刚退出战场,那边西秦雍州大军就已杀到!
在侍卫的拼死保护下,勉强讨回一条性命的苏护狼狈返回城池,当即下令城中一直做后手之用的轻重甲步兵拒敌于城门之外。
奈何本就摇摇欲坠的冀州城墙,在西秦雍州猛烈的攻伐之势下彻底坍塌,虽有步兵陆续增援于此,可已回天乏力。
被迫无奈的苏护只能放弃外围防御,转而向主城之内不断后撤而去,仗着熟悉地形变化,沿途布下数道防御战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府邸当中,在这短短一夜时间之内,像是苍老了十余岁的苏护,正无力的瘫坐在长椅之上,眼眶通红的苏夫人站在身后双手轻轻按摩穴位舒展经络,为其排遣忧虑。
不远处传来一阵惨烈至极的交战声,让本就心烦意乱的他愈发焦躁不安,一扭头甩开苏夫人的双手,站起身来看向那形势一边倒,近乎毫无反抗能力的冀州士兵,声音沙哑悲戚道:“难道,天要灭我冀州,亡我苏家不成!”
就在此时,门外卫兵通传,说自己女儿苏妲己求见。
“不见!”心乱如麻的苏护闻言直接拒接:“眼下时局如此之乱,一个女流之辈,不好好在她的西厢之上待着,到处乱跑什么!”
可突然心中一紧,想起自己女儿已经整整七年时间,未曾离开过她那栋画地而牢西厢小楼,怎么今日······
勉强收拢起纷乱心情的苏护,改变主意喝止住传令而去的卫兵:“将小姐带进来!”
屋外房门打开,苏妲己带着两名丫鬟从厅堂一侧穿进里屋当中。
在见到苏护夫妻二人之后,身体微微弯曲行礼,眼底一抹碧光闪逝而过。
看着眼前女儿,苏护一时间竟惊的说不出话来。
而眼眶通红的苏夫人见状声音哽咽道:“当时骂了你,娘这也心疼的厉害。”
只见此刻的苏妲己以丹点颊云着蝉鬓,轻眉如柳青丝若瀑,当真是华容婀娜仪态万千。
还以为是自己一席话说的苏妲己幡然醒悟的苏夫人,上前挽住自己女儿的胳膊更是哭啼不止:“见到你能从中解脱,为娘这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再无先前半点披头散发自怨自艾,甚至还有些疯疯癫癫模样的苏妲己,在轻声宽慰完自己母亲之后,又看向自己的父亲苏护。
“爹,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自我而起,也应自我而止。”进退得体谈吐得当的苏妲己侃侃而谈:“为了冀州百姓,更是为了咱们偌大的苏家,我愿入朝歌,只求熄灭当今王上九天怒火!”
“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就是为了我的女儿,不被那色令智昏的崇侯虎所染指!”果不其然,性格刚烈的苏护直接拒绝:“更不是让我的女儿孤身犯险,去那虎踞龙盘的朝歌!”
从长椅之上站起身来的苏护越说越激动:“我苏护堂堂七尺男儿,绝不是那卖女求荣的窝囊废!”
“我是你的女儿,难道这冀州上下这么多无辜百姓,就不是爹你的子女了?”可此时的苏妲己,再无先前半点感物伤怀的弱女子矫揉造作姿态:“为了我这一个女儿,您忍心让冀州上下这么多手无寸铁的子女,跟着我一同陪葬?”
“我当然忍心,我当然愿意!”在这巨大的压力和近乎赤裸裸的拷问之下,苏护的理智几近崩溃:“我连我自己这一个女儿都护不住,我怎么护得住全城上下那么多人?”
可此时的苏妲己不光冷静到可怕,更是理智到一种常人根本难以思量的地步,面对苏护的质问,当即反问道:“如果这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有让天底下所有人满意的结果,那这世间还会有这么多的遗憾,还会有这么多的痛苦吗?”
苏护顿时答不上来,或者说他早就明白,只是一直不愿面对罢了。
“现在,我兄长被俘,外围防御工事被破,九处粮仓大半被烧,士气低迷到无以复加。”在自己母亲震惊的目光当中,苏妲己侃侃而谈:“而一直作壁上观行渔翁之利的西秦雍州方面终于出手,大军气势节节攀升,前有武吉这些青年将领,率着大军一路横推而来,后有南宫适这等大将坐镇中枢统筹全局。”
“尽管我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但不得不承认我们已经输了。”苏妲己示意侍女将那封书信递交于苏护:“趁这个代价还在我们可承受的范围之内,爹,咱们该投降了!”
看着苏妲己丝毫不拖泥带水,就此转身离去的背影,苏夫人心中喃喃一句:“这还是我那个固执而又可怜的傻丫头吗?”
而苏护接过那张误以为是送给自己女儿的书信,颤抖着打开信封,取出绢帛看向上边的内容。
但见这写信之人挥毫泼墨力透绢背,字里行间一股掩饰不住的杀意扑面而来。
苏护颓然靠在长椅之上两眼空洞。
手中绢帛悠然落地。
只见上边走笔龙蛇铁画银钩,仅写一字。
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