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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下隐有大乱,内忧外患,朝廷越弱外患越猛,西北军悍勇名声在外,背后堆叠着前赴后继的尸山血海,每次战事止歇,总有等不到家人归来的母亲,妻子和稚子。宁愿人做逃兵跑回来,亦不愿音讯全无尸骨无存。
一路上街上多了东张西望的人,或拖家带口或孑然一人或绫罗绸缎或衣衫褴褛,好奇观望四方,打量周围,对遥城的一切时不时露出一副疑惑不解或恍然大悟的神情,有些胆子大,开始问路去布店,南方口味的食肆,打听遥城的风俗。
遥城气候干燥地处高地,望舒一路上注意到这些外来人中不乏鼻子堵塞,脑阔疼像丢了魂似的。
祥云客栈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七上二去五进一…九去一进一…”掌柜嘴里珠算口诀念念有词,一手翻着账本,一手打着算盘,时不时停下来用毛笔圈圈点点。有人在国难中挣扎求生,有人在这种变化中大发横财。
提着糕点敲开姨妈的房门之时,正是一日之中最凉快的时刻。街上人流如织,客栈人声嘈杂,遥城热闹拥挤,亲人见面两眼落泪盈眶。
“姐夫,姐姐,咱们一别一十三年啊!天南地北,千里迢迢,苍天保佑,谁能想到还有再见之日!这就是望舒吧,好一个婀娜多姿小娘子,长得真好看,咱们南边的女娃娃就比这北地的姑娘家更有山水墨画般的娇俏底蕴!”姨妈捏着望舒的手一顿猛夸,左右凝望着望舒,又是惊叹赞美:“望舒看着就可人疼啊,白白净净我见犹怜的,好孩子,姨妈一见恨不得自个掏心肝放在手心里疼呢。”
季父季母立刻礼尚往来赞美了李家的一对龙凤胎,李尚德和李婉婷,双方又交换了给孩子的见面礼。
不同于龙凤胎肃然端坐,望舒大大咧咧地靠坐在围椅里,大方观察着这一家三口,姨妈和娘亲长得很像,比娘亲个子高些,一子女端坐着腰背板直,坐三分之一凳子处,笑不露齿,传说中的年纪小小很有家教的模板。
龙凤胎今年刚好十五,长得极为相似,男俊女俏,白皙文静,脸蛋圆圆的,夕阳余光斜穿纱窗,犹有看见脸上薄薄一层细绒毛,稍显稚气。
“……兵匪人多势大,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在杭县城外占山为王,时不时进城为祸一方,天可怜见,好些黄花大闺女光天化日之下被硬生生掳上山,家里能出大笔银子的,能赎个囫囵,出不起银子,就被这些盗匪占了去……当家眼看情势要遭,雇了北上的镖师先送我们娘俩三个到遥城来,也是想着妹夫在大将军营中做事多年,妹妹也有手艺立足,我们初来乍到不至于两眼摸瞎,见着你们总算安心了!”
姨妈捏着帕子擦脸,叹了声继续说:“客栈不是久住之地,我这心里焦灼不安,整宿整宿睡不着,盼着见上妹妹妹夫好腆着个脸让你们拿个主意,好快快安定下来。”
听完千字带泪文章,季父季母连道不敢,洋洋洒洒也回了八百字长篇,你们远道而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指点帮忙说不上,我们夫妻带着小女这么多年勉强度日,幸得遥城安定,在此生活多年,算得上熟悉。妹妹想要在此安定下来,我们定尽微薄之力,以后说不定做上邻居,更加方便来往走动方好…近期二巷有不少房子出售或放租呢,我们认识好几位买卖中人,妹妹若有需要,可代为引见。
季母跟着揩起眼中泪花。
姨妈妙目流转,看了一对儿女忍不住发愁:“购买房产确实是迫在眉睫,但这样的大事我一个妇人家还得写信问问当家的,只是当下儿女跟我抛头露脸住在这客栈里,虽说他们听话乖巧,但难免担心人来人往受到冲撞……哎,不瞒妹夫妹妹,为人父母真真是操碎了心,这遥城安定是安定,但街上所见,好些人眼神放肆,胆大包天,我这心着实放不下啊!”
就是担心父母敞开家门接纳,望舒强撑着头无聊地看着父母和姨妈打机锋,她杵在这,父母就不会让人进门,一来就想家里安静温馨如故,不想受到别的打扰,没有人对他们家有恩,不必有报恩的负担,一家关起门来怎么开心怎么过;二来这辈子好不容易成为爹疼娘爱的独生女儿,万千宠爱于一身,肯定是唯我独尊,尽情享受,少一分少一秒都不行。
她还是个宝宝,千万宠爱都不为过。
“……这几位中人是可信的,我大哥二哥他们如今在路上,不若你们来得早,有意得早点打算。等他们来房价还得往上再走走。”季父将这些天的走访打听托盘而出,“十多年没见家里老母亲和兄嫂了,没想到一切自有造化啊。”
看着季父季母三句不离中人和房产,姨妈也只好顺水推舟,要了中人的家里位置,打听下房产情况,拉几句家常。
最后告别显得尤为客套,季母邀请姨妈仨人有空到家里吃顿便饭,对方也不过是作势感谢不迭,再没了刚见面时的热乎。
季娘子有些难过,在路上就忍不住擦擦眼眶,“其实她们不过是来住段日子过渡下,唉,家里将东厢房收拾了将就……”
东厢房是季娘子的工作坊,满室的绸缎布料,挂起来的花样,样衣,大大小小的绷子,还有织布机,平时临时休憩的小榻……说起来轻巧,十几年的工坊哪能说搬就搬,没个几天功夫办不成这事。
“娘亲,他们出行肯定带着仆妇丫环,千里迢迢过来还这么光鲜亮丽,精神抖擞,房间内务井井有条。表妹头上的白玉簪子,绣鞋上圆润大珍珠,看着就价格不菲,他们这么有钱,何不赁个房子呢,一家子住进去呢。我们本来就穷得叮当响,还在同情别人大富之家…”
望舒抖了抖收到的见面礼,一根空心银钗,垂坠着两个银小莲蓬,“一十三年未见,这见面礼也太敷衍了!”季母实诚,送的是守备家打赏下来自己舍不得戴的金镶玉手镯和玉佩,送李婉婷手镯,送李尚德玉佩,她只收回来这么一根银钗环…
季母接着女儿十分嫌弃抖过来的空心银钗,一时讷讷,那金镶玉的手镯和玉佩,还是从舒舒的妆奁里掏出来的。
“咱们钱没几个,感动愧疚倒挺多的……”
………季母一番心酸,突然哑了火。季父连忙安慰夫人,“娘子,舒舒讲得在理啊,当局者迷,你妹妹他们肯定是仆从成群有人照顾的,穿衣打扮无一不精致,官家夫人小姐少爷做派不变,咱们庙小住不下大佛啊!十几年前,他们便是杭县官吏家庭了,杭县百年来富庶之地,素有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之称,他们手里漏下一点半分,都够咱们一家三口吃喝好几年了。”
望舒心中给爹爹比个大拇指,面上可怜巴巴却也是有感而发:“唉,说起来咱们家可是两边亲戚中的破落户,大伯二伯有房产田产祖产铺子,几位姨妈也都嫁入官吏或者富商之家,家家户户有儿有女有钱有粮还有名声,就咱们家生了我一个病秧子,还被迫绝地千里求生,如今温饱还凑活,囊中没一天不羞涩,要怪就怪女儿身子不争气,花了爹娘好多银子,女家里入不敷出…呜呜……”
现场也整了五百字自怨自怜的忧伤小文章。
听得季父季母两眼红红,连忙安慰女儿,“好了,乖女儿别掉金豆子啊,爹爹(娘亲)生了你一个又怎样!身子快好了,以后都会高高的。”
望舒近期情绪敏感,眼泪一开了头便止不住往下掉,心疼得季母直懊恼,也忍不住哽咽出声:“囡囡莫哭了罢,可真要心疼死娘亲了,娘亲说错话了,是娘亲错了,绝无怪囡囡之意……”
季父忙忙在街上租了顶轿子,让娘俩坐轿子,自己一路小跑跟着,不忘在轿子在帮忙开解女儿,“爹爹还藏有私房钱呢,回去交给乖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