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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凤舞且听苏老板这番说辞,不禁垂睑勾唇,暗自好笑,这人因何敢揣测她卿凤舞想站到林丛儿站过的位置,走她曾走过的那条路?旁人另当别论,这位苏老板自称与林丛儿交情匪浅,大抵也清楚她抛夫弃女的过往,难为她竟这般开得了口。
“卿姑娘兴许觉得我们冒昧,但我二人此番来京寻你,也是履行当年与林娘子之约。”苏老板仿佛看穿了卿凤舞那点心思,缓缓道:“创立清风馆后,她执意离开汴州,还说前路艰险,成败不定,生死未卜,倘若往后二十余载皆无她音讯,便托我们赴京,凡事均与你商定。“
”只不过断了音信,你们若是能多几分耐性,未必找不到她人。“卿凤舞把话说得极淡,却不免有些酸气。她回身落座,借沏茶之举加以掩饰。
不知是浓醉未销,亦或清茶太薄,她愁怀交集,难能释然。彼时她亦不自知,对林丛儿并存的那份期望与失望,交织缠绕,此消彼长,早已是前者更甚,可她不愿接纳自己的心,仿佛原谅是对自己的背叛,这才如履泥淖,无法自拔。她就像捂住双耳的盗铃人,只有自己听不到来自心底的呐喊。
“卿姑娘的言下之意可是有林娘子的消息吗?”那名一同前来的年青侍女上前两步,切切地迎着卿凤舞的目光。苏老板闻言,如注气的皮球儿支棱着,恨不能下一秒就蹦到人跟前,她那双因病晦而浑浊的双眸也焕发新光:“真的?我还能再见到”
“砰砰砰!砰砰砰!”
“卿凤舞!开门!”
屋里这头,不及卿凤舞开口,屋外先传来了雷霆般的动静。只听声还辨不得是何人,但属实是来拆家的架势。府里的家丁上前请示,方才按照卿凤舞的意思出去迎客。随着老木高门发出的吱呀声响,夜空里猛地炸开了一个惊天的雷电,照亮了白雪凝的身形——
只见她手提长剑,拖地而立,如素日那般身着白裳,瘦削而犀利地站定于雷光电火之中。又一道煞白的雷电从她头顶闪过,衬托着她胸襟上暗红的血色愈发地触目惊心。待她一路拖着剑走近来,众人才看清那张死寂而惨淡的脸上也残留血迹。
“白姑娘?”霎那间,卿凤舞的脑海中闪现过千万种可能,脚下的步子也本能地快迎了好几步:“发生何事了?”
这么多血……莫不是齐长风出了事?不,钦州地远,白雪凝身上的血迹未干,出事者必另有其人。卿凤舞暗自忖度,一时也拿不准。
“让你失望了,这血可不是我的!”只见会错意的白雪凝提剑挥来,直指卿凤舞的胸口,随之又厉声呵道:“我要你给干娘偿命!”
干娘?林丛儿……是她?
她怎么了?
不及卿凤舞转神,一抹凉飕飕的剑气直逼她脖颈,随即渗出红殷殷的血滴子。
“不躲,算你识相!”白雪凝手腕拨转,蓄力挑剑,稳稳地冲着卿凤舞的心口而来:“用你性命还干娘的生恩,也是你的本分!”
说时迟,那时快,苏老板一把将卿凤舞拉开来,护在身侧,问道:“我与卿姑娘颇有渊源,亦算我半个小女。这位姑娘何故提剑上门,就欲行凶,可否把话说明白了?”
“哼!”白雪凝斜着眼打量过去,冷不丁地嘲弄道:“她连生母性命也无半点顾惜,此等冷血薄凉之辈,你也敢同攀亲,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她反噬?”
闻此言,卿凤舞大抵是明白了个八九分,只是林丛儿前些日子来相府时并未见异常,短短数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生母?”苏老板也回过神,连连迎上去搀住白雪凝的手,哽咽道:“你……说的……可是……林……林娘子?她……”
“她死了!”白雪凝忿忿地挣开对方,反手挽剑,直逼卿凤舞:“她被这个无情无义之人害死了!卿凤舞,你以为长生阁的汀息散是怎样轻而易举就可解的吗?那是用干娘的心头血为引,接连数日为你供药,直至她血脉尽空,枯竭身亡!她本可以活,却要为你一己之私利而付出身死的代价!”
此话既出,犹如五雷轰顶,劈头盖脸而来,打得人半晌都不能动弹。卿凤舞这才明白,原来这些日子里以绿芜的名义自府外送来的药,皆是林丛儿的安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老板愕然。
“干娘大业未成,不得已借假死脱身,隐姓埋名于世,你卿凤舞却不惜吞服剧毒,以死相挟,迫她现身自证身份!世间竟有如你这般蛇蝎之心,杀你亦是替天行道!”
“…………”
卿凤舞如鲠在喉,生硬刺痛。眼下这等结果,是她始料未及的。平心而论,她只不过想用自己的方式找到林丛儿,以此证明没有长生阁和齐长风,她也能做到。
只是现如今,她才意识到自己属实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听姑娘说道,我也算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姑娘不如放下剑来,听我一言如何?”苏老板说罢,但见对方回手收剑,这才幽幽地望着卿凤舞道:“这孩子犯此不可挽回之大错,乃是她自视过高、争强好胜使然,总以为凡事皆在掌控之中,殊不知身在局中,浮云遮眼,行事盲目,害人害己。而今,你将真相告知于她,便是撕裂了她最恃重的胜负欲,林娘子之死,恐将永远是插在她那股子骄傲劲上的一把刀。”
“你今日杀她,只怕她亦是引颈待屠,绝无半点偷生的想法;倘若你不杀她,亦可使之于午夜梦回之时,困顿于迫害至亲的梦魇,终其一生带着镣铐而活,如此,虽生犹死。”苏老板缓缓地望了望天边的残星,又转向白雪凝说道:“对姑娘而言,只消思量清楚——杀了卿姑娘,当真是林娘子所愿?抑或是……林娘子本心如此,欲以一己之性命换取卿姑娘的释怀,解其偏执,令其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这番话犹如芒刺,扎进白雪凝的心里。她努力地共情,试图站在林丛儿的立场去宽待卿凤舞,奈何心中愤懑不减,满腹的怨怼不可遏制地冲到嘴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卿凤舞神情恍惚,半晌才道:“……人……在何处?”
“…………”白雪凝深锁眉目,紧抿红唇,鄙夷地回转身去,只留给卿凤舞一个淡漠的背影。良久,她才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沉声道:“西郊,丞相墓的旁边,没有立碑的便是。这都是干娘的意思。”
“咻!!!”
一道银白色的光影掠过。
一抹殷红的血色染透了云袖。
这抹剑气既快又狠、准,生生地割进卿凤舞的手臂,又飞也似的抽离去。
“即便今日我不杀你,这道剑伤也是你应受的!你当永生背负此疤,每一见它,如见我干娘,此剑疤一日不消,你便多一日不能忘记干娘是因你而死!卿凤舞,我要你用余生来赎罪。”
白雪凝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夜风掀起她淌血的裙摆,衣袂翩翩,寒凉之中裹挟着还未散尽的血腥味。
此情此景,暮色沉蔼,多少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