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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令刚过,草木复苏,满目都是新生的颜色。华福寺门前的那棵消息树已经含苞初绽,过不了几日,这条路就会人潮如织,陵安人民爱凑热闹,自是不会错过赏樱拜佛的好时节。
宋然打起车帘,抬眼张望,在和风中满足地吸了一口气。她的视力不好,三步以外的人和景都模模糊糊,只能看个大概。此时,便只能辨别出那佛寺明晃晃的外墙,和马车车轮滚过的青砖之色。
因北方的两县遭了水灾,不少饥民往陵安逃难,对于入城的人员,守城官兵查验得甚是严格,不过,他们的通关文书一应俱全,很快就得以放行入城。
不久,车外传来钟伯的声音:“少主,过了前方这条街,我们就到新家了。”
新家,这二字她喜欢。
从今日起,她将过全新的生活。不必再仰人鼻息,也不必再装乖扮傻。在陵安城,她可以自己来安排自己的生活,也可以自己来决定,要交什么样的朋友,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马车转了个弯,来到玉兰街上,轧轧的车轮声霎时被喧嚣吞没了。鼎沸的人声,早食摊子上飘来的食物的味道,让笼在身上的初春的寒意也薄了几分。宋然坐回车内,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靛蓝色披风上,绣了白色山茶的折枝花。几缕乌漆漆的乱发飘落到衣上,用手拨一拨,立刻柔顺安分了。
刚闭目盹起来,就在马车的一个急刹中惊醒,她按住腰间的短匕首,唤道:“钟伯?”
钟伯听出她声音中的警惕,安抚道:“有个孩子突然跑来,让少主受惊了。”望着前方情形,又迟疑地做出判断,“前方似是衙门在公干,看热闹的人将车道堵了。”
宋然胸口的惊悸渐渐止息,听到钟伯询问路人:“敢问这位小哥,前方出了什么事,围观者如此之多?”
“老翁不是本地人吧,前方是刑部尚书府,廷卫司正在抄家捉人呢!”
“刑部尚书?可是萧砚萧大人?早先还听闻他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怎会沦落到被抄家的地步?”
“管他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还是封疆大吏,被廷卫司盯上的,哪一个不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可是到了廷卫司衙门,又有哪一个能全身而退?脱一层皮都是轻的!”说罢又示意他看,“你看,那停在萧府门前的,是廷卫司总指挥使沈大人的官轿,摆了这么大的阵仗来抄尚书府,可人家沈大人连人都没从轿子中下来呢!”又好心建议他,“老翁还是早早换条道走吧,这家有得抄嘞!”
待那人离开,钟伯方对车内道:“少主,尚书府在抄家,看来,此路是行不通了。”
车内人似有所思,随后轻声做了决定:“绕道吧。”
车轮声辘辘远去,萧府门前突然掀起一阵骚动。
看热闹的百姓忙伸着脖子张望,只见数名锦衣的官差押解着一名男子行到官轿前,向轿中人禀道:“大人,萧大人意欲自戕,被属下救下来后又拒捕,属下出手忘了轻重,不小心断了萧大人一条腿。”
那是一座四人抬的暖轿,银顶,皂色盖帏,在京城乘这种形制的官轿的,起码得是三品以上的官员。
轿中传来男子的声音,泠泠清流一般的好嗓子,却不带丝毫温度:“不过是请萧大人到廷卫司喝杯茶,萧大人这又何必呢?”
闻言,萧砚愤而抬头,凌乱的长发下,露出一双充血的眼睛。
“沈寒溪!”
他怒吼一声,身体猛然向前扑去,可是半步还未踏出,就被锦衣官差死死制住。
挣扎片刻,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处境,不再妄动,语气里带着嘲弄:“呵,亏我还曾敬佩你能从一个小小的司直,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可是看到你连站在朗朗乾坤之下,与我当面对质的勇气都没有,我倒有些同情你了。”
轿帘低垂,那轿中端坐之人丝毫未动:“萧大人,等你到了廷卫司,再与我说什么朗朗乾坤。再提醒你一句,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站在阳光下。在太阳下站久了,会被晒焦的。”抚着手上的玉扳指,道,“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