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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性老实的柳溶月细看之下,不由稀奇:榜眼这个撇嘴的样子,怎么恁地眼熟?垂头想想,恍然大悟,她后娘亦是如此!
这些年丫头诗素没少跟她嘀咕:“婆娘鼻子尖尖,定然心胸不宽。”
那时那刻,柳溶月方才明白:敢情恶形恶状、无礼待人并非只是刻薄妇道独有,便是一甲及第、满腹经纶的男子也保不住气量狭窄!偏他还叫齐良斋!
想到这里,柳溶月大模大样地坐在主位上不言声儿了。
当然,苏旭没教她先开口,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正在外人看来,苏探花如此端然稳坐,很有几分宠辱不惊。
这位齐榜眼果然促狭,他瞧着“苏旭”呵呵一笑,满脸讥嘲:“恭贺苏探花成亲大喜。在下不才,区区编修,承翰院同僚托请,不揣冒昧,前来恭贺年弟鸳鸯合卺,鸾凤成双。”
柳溶月连着见了俩官儿,已经不太害怕,她瞟了齐大人一眼,纵然不喜,还是老实巴交地掐诀念咒:“多谢关怀!”
这话她背诵一宿,连说两遍,熟稔以极!听起来就是比刚才理直气壮。
齐榜眼揶揄一笑:“听闻苏大人定亲四回,终于迎娶娇娘,实在可喜可贺。苏大人这头亲事做得好啊。你岳丈家资豪阔、广有良田。谁不羡慕年弟生财有道?如此女财男貌也是一段佳话。我等翰院编修清流自诩,可就没有这等富贵福气。此次登门略备薄礼,还望苏探花不要嫌弃。”
柳溶月咂么咂么这话滋味,顿时觉得他实在酸文假醋!她再瞧瞧齐大人送来的礼物,果然秀才人情:笔墨纸砚、条山对联。
柳溶月生于豪富人家,纵无亲娘宠爱,也见过无数珍宝。于这些东西自然看不上眼,不过她不是刻薄之人,从来不挑礼物,只是含笑点头:“承情之至。”
这位齐良斋齐大人果然人如其名,气量不宽。他初见苏旭,即对这位少年英俊的相府公子颇多嫉妒。及至后来苏家倒霉,苏旭外放,他很有些幸灾乐祸。今日从翰林院自告奋勇来拜苏府,他原本安心是来瞧苏旭笑话的。无奈刚才絮絮了恁多闲话,小苏探花一不恼恨、二不羞赧,他脸色非常平淡,似是毫不介怀。
齐良斋心中冷哼:你不过故作姿态,我才不信你有那么好的涵养。
想到这里,他干笑一声:“人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苏大人两项占全,福气不小,想来仕途更是不可限量。似我等一甲进士不过按部就班做个翰林编修,哪像苏大人外放知县,别开生面?苏兄啊,你这官做的,可是开了我朝进士先河,违了祖宗创下的规制,堪为天下士子榜样。哈哈哈哈……”
倘若此时出来待客的是苏旭本尊,听了仕途顺遂的同年如此挤兑,定然委屈难过、无地自容。无奈柳溶月心中压根儿没有这些前程地位的窠臼,她把齐榜眼说的全当好话听了,所以现在分外坦然!
其时柳溶月琢磨的是别的事儿:您是最后一位宾客,我还差最后一句台词。甚好甚好!你说完了我好回去吃饭。闹了半天,我也饿了。
她耐性十足地等齐大人笑完最后一“哈”,沉静再三,确认他不会再笑,柳溶月这才郑重点头,严肃认真:“齐大人!全是天子圣明!”
齐良斋顿时噎住,陡然惊觉自己方才的言语居然有诽谤圣上的嫌疑。
他脸色一白,匆匆告辞。
目送齐大人离去的背影,柳溶月长声叹息: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苏探花这三句真言,果然谁都能打发。看来我昨天发誓听他的并不完全算错,也许过两天我们俩就换过来了也说不定呢!
正在胡思乱想,柳溶月只听屏风之后一声轻响,有两人前后走出。
为首是个袍服纱帽、相貌清癯老者,旁边搀扶他的婀娜女子正是内含苏旭神识的“自己”。
苏旭脸色平静也还罢了,那老者却神色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旭儿!刚刚醒来就出来拜客,实在是难为你了。现在可好些了么?”
柳溶月猛不丁让他拽得生疼,心底一乱、顺口答音:“多……多谢关怀。”
听了这话,一边掺着老者的苏旭嘴角当场抽了抽。
老者神情颇多欣慰:“旭儿,你刚刚应酬宾客,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竟比平素还要沉得住气。甚好!甚好啊!”
柳溶月起初张口结舌,想了想,她终于狠狠心,唉,干脆按背好的词儿说吧:“承情之至。”
老者愣怔须臾,脸色倏地涨得通红:“旭儿说话为何如此生疏?你……难道心中怨怼?”
一边儿的苏旭脸色一变,急忙扶住了老者:“旭儿不是那个意思!”
老者登时将满腔懊恼迁怒于身边新娘:“你刚刚过门懂得什么?还不闭嘴!”
苏旭“粉面”瞬间涨得通红。
柳溶月虽然完全不明白老者在说什么,可此时此刻她缄默不言似乎也不像话,目瞪口呆之余,一句熟词儿脱口而出:“全……全是天子圣明……”
那老者听了这话面若死灰,他呆愣半晌,才凄然说道:“旭儿……你哪里是得了离魂症?你是埋怨苏家连累了你……”说到这里,他伤心绝望、溢于言表:“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你真的得了离魂症么?我总不信!”
一边掺着老者的苏旭已急得红了眼眶,他连着给柳溶月打眼色,似是要她好好应对,不许再照本宣科!
柳溶月犹豫半晌,她看看四外无人,才怯怯嗫嚅:“其实……也没……就是……有些事……心头模糊了……”
老者眼中瞬间似是燃起无穷希冀:“我就知道!旭儿聪慧!怎能一夜之间就全忘记了?!你有哪些事心头模糊了?你说啊!”
柳溶月苦着脸问:“是……什么都可说么?”
老人急切点头:“有何不能说?!自然什么都能说!”
柳溶月鼓足勇气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您是我爹么?”
她此言一出,在场二人都是颜色惨变!
柳溶月特别不好意思:“其实我看您特别眼熟。可您是不是刚换了衣裳?穿官服……我就有些拿不准了……”看看对面老者眼神呆滞,柳溶月扭头看向扶着老者的新娘子:“他是你……嗯,我爹吧?”
那新媳妇脸色灰败、嘴角抽搐。
沉默半晌,新妇才有气无力地安慰老者:“爹,我还是先扶您坐下吧。儿媳纵然刚刚过门,也能扶您坐下是不是?父亲不要着急,事缓则圆。他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还可慢慢教导恢复。爹爹不必惊慌。咱们总能想法子拨乱反正的!”
这半天倍受儿子打击的苏尚书似数九寒天终于等人送来了火炭!
他感激涕零地看着儿媳:“儿啊!不意你竟贤孝如此!比我那儿子强了百倍!柳大人教女有方!苏某自愧不如!”
在苏旭杀鸡抹脖子的催促眼神中,如梦初醒的柳溶月上前一步,她学着苏旭的样子搀住了苏尚书的另一只胳膊,怯生生地赞道:“爹爹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