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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旭心中稀奇:柳溶月是怎么搜罗出这么个打架神器大活宝的?
苏旭正寻思着,就听外面柳溶月已经“噗嗤”乐了出声来:“说得好!说得对!大少爷我正是这个意思。来人啊,请这位王……王小哥,请问您贵上下如何称呼?”
那家伙赧然报名:“小的姓王名华朗。街头巷尾的闲汉们叫顺了,我就成了王话痨了。”
苏旭心头一动:王话痨?!莫非是街角茶馆的伙计王话痨?柳溶月这是去了哪里?怎地把他叫到家来了?
然后,他就听柳溶月轻声吩咐:“来人啊,不,就你们两个好了。你们带着这位王华朗小哥下去用饭,再找个稳妥地方让他梳洗更衣好好安歇。我今日在外面迷失路途,王小哥夤夜之间送我回家很不容易。咱们需得好好招待他才是。”
大少爷话音落处,一双丫头齐齐称喏。
屋内的苏旭不禁狐疑:她怎么还迷失了道路?难道出门没小厮跟着?
再过须臾,大门洞开。
苏旭只见门外漫天乌云暂散,中有一轮晦月微明,一位华贵秀美的公子推门而入,淡淡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这人通身上下流光溢彩。
苏旭一时看得居然呆住!这二十多年他对自己的身子司空见惯,可每每看见肌肤柔润、华衣擅饰的柳溶月,他总能生出一丝惊艳叹息:原来我打扮好了是这样儿的。可叹我前半辈子脸都懒得洗……
然后,苏旭就见那侧帽公子匆匆关好房门,向自己疾步走来,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委屈吧啦、泪眼盈盈、语带哭腔、满脸娇嗲:“苏旭!你说你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就是那个什么叫王福江的坏人!他把我拽出去就不理我了。自顾和他相好鬼混,把我关在门外,害我迷失了道路,被人恫吓!啊!今天吓死我了!”
状告到这里,柳溶月倏地顿足哭了出来:“要不是王话痨帮忙,我定然被坏人欺负了!”
苏旭无语望天,翻大白眼。
伊非谪仙人,蒙童走错门。
此刻在苏旭眼中,笼在柳溶月身上那层熠熠生光的幻彩晶壳瞬间龟裂脱落、碎渣满地。
徒留屋子中间儿一个窝囊废哭得鼻头都红了,这就是个粉雕玉琢的磨合罗儿,不能张嘴、开口全完。
苏旭长长叹了口气,他伸手替柳溶月擦拭眼泪:“别哭了,这不是回来了么?你原来是和王福江出去了?那小子从来放荡不羁,心眼倒还不坏,他怎知你现在不识道路……哎哟!”
哭得抽抽噎噎的柳溶月陡然瞪大眼睛,她拽住苏旭的手指,低声惊呼:“啊!手怎么破了?”说着,她扯开包裹苏旭手指的碎布,皱眉之余,她还将他的手指含到口中,十分怜惜地轻吮了吮。
苏旭的手指被柳溶月含得还挺舒服,她舌头温软,她唇齿湿热。
苏旭的手指头一时麻酥酥的,他的心都有些麻酥酥的。
苏旭垂头赧然、心跳加速,他不觉以此生最温柔的声音安慰眼前人:“月儿,你放心,我没事的……”
柳溶月含着苏旭的手指模糊咕哝:“怎么可能没事……这是我的手指头哎……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珍重呢?可惜一副如花似玉的身子给你,你瞧你把我折腾的!”说着,她陡然瞪眼:“哎呀!我的手腕都让你弄皴了!大冬天的你有没有给我擦牡丹香脂啊?!”
苏旭咬牙把指头从柳溶月嘴里抽了出来:“你瞧你把我咬的!都出牙印儿了!”
柳溶月大慌:“啊啊啊!对不起!咬疼了没?”说着,她悉心用雪白丝帕将苏旭的手指认真包好,这才想起来问:“怎么弄成这样啊?你娘罚你了?”
苏旭撇撇嘴,灰心丧气地扭头看向床上那件袍子。
柳溶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满脸神奇:“咦?你在做针线活啊!”
苏旭就见柳溶月快走到床边,举起锦袍对灯细看针脚。还看什么针脚啊,那密密麻麻的针眼儿啊,夹棉袍子都给扎透光了。
柳溶月大骇之下,脱口而出:“你这是做衣裳,还是在给我打比方什么叫‘千刀万剐’?!”
苏旭蓦地满脸通红!他又想把衣裳拍柳溶月脸上,又恨不得从哪儿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
柳溶月对着衣裳打量再三,再吸一口凉气,她突然抓住苏旭的手腕,将他拽到墙角鬼鬼祟祟、低声音问道:“这袍子上倘若再贴了您爹的生辰八字儿,妥妥能算压胜之法!还是说……你就是挨了尚书大人的责骂心中不忿?不是吧!苏尚书人还行啊!虽然穷了些,嘴也碎,脾气不好,还挣不来钱!但是没钱的爹也是爹啊!咱尽可以对他勤加督促,盼着有朝一日爹能出息。”
事已至此,苏旭已经懒得分辩了,他颓然坐到床上,觉得自己白瞎替柳溶月操心。
这人平常窝囊废,偶尔露峥嵘。难为这些年她让后娘拿捏得死死,怎么把他气到口吐鲜血总是手到擒来?
苏旭神色落寞:“我已落魄至此,你还要挖苦我吗?我本来就不会做针线,难免出丑露乖……”说到这里,他气得肚子都“咕咕”大叫了起来。
柳溶月含笑掩口,自袖中掏出一个纸包给苏旭:“我在街上买的,香香软软很好吃的,当时就想拿个给你尝尝,这是我这辈子头回自己买东西哦!我一直藏在袖中渥着,还不太冷。”
见苏旭接了豆包径自嚼了起来,柳溶月拿起衣裳仔细端详一番,再吸凉气数口,终于拿定了主意,穿针引线开始弥补。
苏旭叼着豆包,近乎崇拜地看着柳溶月:“你……会弄这个啊?!”
柳溶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吧?这个我学过!”
然后她就不再理他,垂头赶起了针线活。
那日,苏旭斜倚东墙、抱膝而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豆包儿。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端坐床边,将自己扎坏的衣裳折边扦线、帖补藏拙。
彼时红烛柔光,映得这位“公子”满头黑发如同墨玉,唯其黑到极处,扑如苏旭眼中,她漫绾青丝竟然泛出了些微绿意,所谓绿鬓红颜大概不过如此。
青春美艳可贵,何必执拗雄雌?
那日,苏旭好稀奇地瞧着柳溶月做针线活,毕竟他从没见过“自己”忙于针黹。
他眼巴巴地瞧着她雪白手指,轻捻银针,如玉皓腕,手势起落。
一时屋里安静极了,天地间都安静极了,只有丝线穿过锦缎的声音连绵不绝。
而柳溶月手中的针线,便如盛夏阴雨,丝丝成缕,刺入碧绿池塘,点点圈圈、涟漪泛滥。
看着看着,苏旭恍惚回到昔日无忧无虑的青葱时光,每每功课做烦,他从书斋里偷跑出来躲懒。
他最喜欢伏在庭前水榭的美人靠边,痴痴看细雨入塘、风摇菡萏,清爽潮湿的空气中弥散着若有若无的幽暗花香,不觉触动了懵懂少年最晦涩难明的暧昧心事。
直看到睡眼朦胧,直看到恍然入梦。
半睡半醒之间,苏旭迷茫感知,骤然转急的雷霆暴雨,激起池中双宿双栖的红嘴鹧鸪。
它们翠羽斑斓、它们彩翅摇摇,环绕相从、飞出了东厢粉墙……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亦在那个颠倒梦中,苏旭觉得有人为他悉心覆了棉被,她在他耳边低声呢喃:“如此糟践料子,你也辛苦了,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