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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溶月觉得自己不能相信苏旭给她的任何好脸儿,此人谈笑不过顷刻,狗脸说翻就翻!
譬如刚才他还温柔体贴地拉着她的“小手”出了二门,谁知走不得三步,苏旭发现她总如黄花鱼那般溜着墙边儿往前,立刻满脸泄气地要将她甩开。
他还训她:“自古男女,嗯,男男也得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能这么死死揪着我的胳膊!这知道的是我带着你走路,不知道还当账主子逮住了臭贼!松手!这袍子是钱买的!我就这一件儿!你给我拽坏了!”
柳溶月怪委屈地放开了苏旭的胳膊:“这袍子还不是我给你改的?好稀罕吗?哼!不拽就不拽!”
苏旭扭头瞪眼:“你说什么呢?!”
柳溶月登时垂下脑袋,期期艾艾地小声咕哝:“我是说……那怎么拽得坏……”
然后,柳溶月就见苏旭缓步踱到自己身边,围着她正转三圈,倒转三圈。
他将她从头顶看到脚趾,再从脚跟看到头发,最后这厮居然长声叹息:“这幅身子你用起来,站着不动时倒也人模人样,怎么走起路来就鬼鬼祟祟的?”说到这里,苏旭简直痛心疾首:“你要知道,你是来当官的,不是来投案的。咱就不能理直气壮些吗?”
柳溶月苦恼地扭着手指:“这是衙门唉……多瘆人的地方……听说前面还有监狱呢……想我垂花门都没怎么出过,怎么敢在衙门理直气壮?我从小就不会理直气壮。唉,这么说吧,你觉得你娘理直气壮吗?”
苏旭仰头想想:这个倒是!只要不是逼他上吊那会儿,他娘从来不理直气壮。即便过日子让周姨娘占了无穷上风,母亲那张精致美丽的面孔,也永远保持着毫不抽搐地和蔼可亲。
柳溶月向苏旭虚心求教:“要不你教教我,怎么才叫理直气壮?”
苏旭略微沉吟,忽而有了主意,他毫无征兆地一巴掌向柳溶月下巴拍去,厉声呵斥:“抬头!”
柳溶月让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抬头。
就在她以为自己下巴颏儿要被苏旭拍痛的时候,柳溶月发现苏旭手指陡然转向,反击自己后心:“挺胸!”
柳溶月脑子还没转过来,胸膛已经听话挺起。
苏旭一招得手、乘胜追击,手腕翻转打她脐下:“收肚子!”
只须臾间,柳溶月觉得自己似被无形的钉子固定成个奇怪姿态。她仰着脖子僵在那里,用眼角余光看着如今身量娇小的苏旭心满意足地拍拍双手:“对!你就这么走路就可以了!这就很理直气壮!”
柳溶月像只鹅似地昂首向天、不见前路,她不是很有底气地问:“这样儿……真能走路吗?”
苏旭信心十足:“肯定能行!你就走吧!”
柳溶月试探着向前划拉了一步,好像还行;再往前探走一步,也还凑合。
柳溶月提着气、仰着脖子跟苏旭好商好量:“那个……我这么理直气壮……就不太看得见道儿……万一前面有沟的话……能不能劳驾您告诉我一声……”
她用余光看到苏旭又翻个白眼,连忙退而求其次:“您要嫌烦,给我根儿棍儿探路也行……”
苏旭顿足气结:“我让你当县令,没让你装瞎子!你就这么理直气壮往给我前走!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老子这么走了二十多年了,也没见撞……嗨!停下!前面是墙!”
他话音未落,白眼望青天的美少年已经“咣当”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县衙侧墙上。
柳大人这下子撞得特别实在,她吃痛之下身子摇晃,反身“咣当”又撞开了一扇角门,顷刻之间,她就跌跌撞撞地摔了进去。
苏旭想冲过去拉她!可是现在柳溶月身高体沉,苏旭如何拉得动?
于是,他两人在各自惊呼之中,双双冲进了二院库房。
正在料库之中忙着搬弄木箱宛平衙役石长透,听见动静不对,猛然回头,他就见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呜嗷”喊叫地冲了进来,也不知是人是鬼!
石长透心虚有事,当即吓得“嗷”一声来蹦起来丈许多高。
柳溶月没想到屋内有人,而且这人居然会蹦,登时发出更加惊恐的尖叫。
一时库房之内,尖叫此起彼伏。
等石衙役堪堪双脚落地,他才想起来高声断喝:“什么……什么人?胆敢擅闯衙门料库?!”
柳溶月将将稳住身子,脸上阵阵发烧。她不惯被人喝问,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赧然看向苏旭。
让他们“嗷嗷”尖叫震得脑瓜子发蒙的苏相公,是拼死抓住门框,才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勉强站直了身子,小苏相公拍拍胸口,好歹压低嗓音说到:“这位差人,休要聒噪。”说着,他不太提气地顺手一指:“此乃新任宛平县令苏大人!新官到任,他是来看看府衙的。”
石长透闻听此言、脸色大变,他将柳溶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觉得眼前小相公虽非气宇轩昂,倒是眉目如画,像个大家娇养出来的公子哥儿。人人都知,新任县令乃是尚书之子,眼前这位少年的面相似也对得上榫卯。可他怎么来得这么早?大年初一就巡视府衙?这不合规矩啊!
见衙役还在犹豫,苏旭面露不豫之色:“这是天子脚下,苏大人首县之长,你还怕他冒充不成?”
那衙役慌忙下跪:“小的无知,大人恕罪。小的给大人请安。”
叩头已毕,见太爷本尊面无愠色,他才勉强放下心事,慢慢看向不太好惹的苏旭,轻声问道:“敢问大人,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柳溶月本性实诚:“这是我夫人……”
眼看衙役脸色古怪,苏旭急忙高声纠正:“我是她的夫……夫子!”
在衙役与柳溶月双重疑惑的眼光中,苏旭呵呵窘笑:“不是……也有叫师爷的么?”
石衙役连忙赔笑:“敢问夫子贵姓?”
苏旭叹口气:“免贵姓柳……”他这姓氏也算“出嫁从夫”了。
石衙役心头疑惑:姓柳叹什么气?姓柳很缺德吗?
看苏旭脸色尴尬,柳溶月连忙找个题目岔开话头,她指着几个簇新的白茬木箱问那差役:“新春元日,衙门放假。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你在这里独自忙活?”
石差役见太爷神色可亲、胆色略壮,他料他富家公子不知衙门内情,连忙赔笑回答:“小的闻听大人就要前来接任,想料库之中陈年积灰甚重,素日库房财货出入,不得打扫。正好新春官假,清清静静,所以先来归置归置,也方便大人来日检视接收。谁知大人如此勤谨,竟来得这样早。”
说着,他伸手去掸柳溶月袍子的下摆:“唉!这里混乱污秽,这些箱笼多年未曾移动。灰尘好多,脏了大人的衣裳。”
柳溶月不惯被人抚摸,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她看看满地白茬箱子,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大小姐自幼腼腆,不爱多话,她垂眸一笑:“那我先去别处走走好了,你且忙着。毕竟节下,你也要早点儿回去与家人团聚才好。”
说完,柳溶月推门而去。
苏旭觉得这个差役倒是个勤勉肯干的,他想:走了也好。再说两句,不给他俩赏钱不合适了,谁让现在我俩正穷呢?
两人双双走到院内,看看四外无人,柳溶月朝苏旭拍拍胸口:“好险好险,我头一回跟衙门里的人说话,可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苏旭回头想想,虽然这大人脾气忒好了些,勉强还可算平易近人。
他轻声勉励:“刚才差强人意!不过你是县令,对僚属说话不必如此温柔客气,你下次尽可……多些官威!什么?没见过官威?那你就面无表情!绷着!”说着,他捏了捏柳溶月的嘴巴子:“头一桩,不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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