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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陪着大人盘点的库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神情古怪,不过慑于吴班头淫威,谁也不敢多口。
柳溶月停下算盘,默默良久,不由脸红:这可该如何是好呢?难道依着吴班头将这俩人儿轻轻放过?他说得倒是顺理成章,不过听着怎么这么别扭?仿佛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吴班头已经看出这位新大人为人腼腆,聪慧有余、决断不足,不失时机地逼了一句:“大人,您看这两人该如何发落才好?”
看少爷受了挤兑,王话痨上前一步:“你是太爷,大人是太爷啊?你审贼三天,大人都没逼你。现在你可问出来事儿了,反过来挤兑大人。没看见大人忙着呢吗?”
吴班头是衙门里久混的老油条,怎会被王话痨唬住,他微微一笑:“大人。您接任在即,衙门里上上下下都在忙这本县头等大喜事!这俩人乌漆嘛黑捆在狱神庙也不像话。您给个明示,我们才好办事儿啊。”
柳溶月给逼得没法儿,脱口而出:“你等我去问问奶奶!”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唯大老爷柳溶月满脸理所当然:“既是冲撞了奶奶,为何不能去问奶奶的意思?你们结案都不问原告的么?”
在场众人一概称喏,你别说,什么怂话到了大人嘴里好像都能别有一番道理。
果然,事情到了苏旭那里便有不同。
端坐在屏风之后的六品孺人听了吴班头的陈述,冷声嗤笑:“这便扯谎!哄得谁来?你前些日子说他们不知老爷上任,看后宅变了样子才进来闲逛,如今怎又改口说他们来找案卷?岂非前言不搭后语?”
吴班头垂手回话:“当时是小的猜度大概如此,后经审问,确实是来找案卷的。”
苏旭胸有成竹:“你说他二人平素在架阁库当差,大人闲时也翻看了本县花名册,如何册上明白写着,这二人是捕快皂吏?即便他们是年前刚刚调拨到了架阁库,如何丢了案卷,不声不响、不寻不问,一门心思就摸到县官内宅里来私自搜索?既然看到柳师爷路过架阁库,如何不过来请问大人一声?哪个好人敢直接做贼的?我看这里定有内情,只怕他们是被人指使,也未可知。”
大奶奶说罢这番话有理有据,吴班头听着脸色已经微微生变。
柳溶月击节赞叹、就坡下驴:“好!那就收监再审!”
吴班头满脸懊丧:“大人,小的已经反复盘问这两个混蛋,确实是刚刚调到架阁库的衙役,丢了东西,怕担责任所以才走错道路。大人即便再审,只怕也难有收获。毕竟是府衙的兄弟,怎会有人指使?这事儿还关着冲撞了夫人,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吴班头低声再劝:“大人,夫人纵然聪明,也是个妇道人家。您刚刚上任,岂可全听女子主张?夫人一届女子指点政事……总是不妥。”
事关自己的“名节”,柳溶月立刻慎重了许多,她低声询问:“那么依你之见呢?”
吴班头说:“打二十板子给夫人出出气就算了罢。”
柳溶月正在犹豫不决,忽然间屏风微动,似是被苏旭在内一掸。
她陡然想起二人昨晚夜谈:“最好是抓住两件错事开销,立个正派榜样在。”
柳溶月顿时有了主意:“正月里打人不祥。我要将他们开革出衙,永不录用!”
新县令还没正式上任,已发落了三个衙役。
宛平县内不知从何人口里传出了些嘈杂之声:“专拿自己人开刀,算什么本事啊?”
“对啊!有本事去捉拿强盗啊!”
“别说破什么大案,就是帮五城兵马司把四处流窜的采花贼捉了也是好的。那贼子的画影图形都快在衙门口儿贴烂了。”
“嗨,这位大人又不出门儿!”
“嗯!把县官儿干成账房儿,他头一个!”
王话痨几回想冲上去与嚼蛆的差役理论,都被新太爷强压下去了。为免苏旭听了这些生气,柳溶月每每自六库回来,便缠着他教自己写字。
当然,这也是苏旭闲着没事儿,他又不想去跟诗素学缝褥子,所以这两个各怀鬼胎之人,居然一拍即合,当真世所罕见!
如是几天,宛平县内大小仓库都给新大人清点了七七八八。
忙忙碌碌中,不觉就到了正月十五,柳溶月接印坐衙的日子也要到了。
听着外面的爆竹声声,久困内宅的苏旭突发奇想:“要不今天就不写字了。这些日子把人闷坏了,咱们出门看看花灯逛逛宛平,你说好不好?”
诗素和王话痨闻言大喜,一起拍手:“好啊!好啊!”
倒是柳溶月面露畏色:“好……是好……”
看小姐这话说得畏畏缩缩,诗素都不太乐意:“小……少爷,你也不小了!也该去见识见识!”
苏旭蹙眉不解:“难道你不想去?”
柳溶月怯生生地说:“我……从没逛过街……有些不敢去……”
苏旭啧了一声,兴致勃勃地挺起胸膛:“怕什么!很好玩的!娘亲,呃,娘子带你去见识!”
其时,室外爆竹声声,俗世正有热腾腾的香甜汤圆出锅。
各式彩灯正在集市次第点燃,凡人企图将他们寒冷的世界装点出融融暖色。
更有灿灿焰火、喧喧舞狮、彩绘游龙,歌舞声声。
仿佛美满,恰似升平。
那是上元佳节,是一年里风花雪月最好的时光。
在那让漫天星月都为之失色的人间灯火照耀之下,双双游人都被映得共携了白首。
苏旭轻携了柳溶月的手,带她漫步宛平街头。
他们一起看花市光射,一起看桂华流瓦。
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
不觉玉壶光华转,一夜鱼龙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