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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旭现在“女扮男装”,与赵县丞促膝相谈也刻意隐藏在灯影之中,开言更是刻意压低嗓子。
灯影明灭、细语低声,自美少年口中说破的人间是非,更有一种异常古怪的高深莫测。
赵县丞心道:诸葛孔明出茅庐时不过二十七岁,周公瑾官拜水军都督亦不过二十有四,我可真不能小觑了眼前这对儿少年。
他连忙钦佩点头:“正是这个道理,难得柳师爷想得透彻。”
然后,柳溶月就见赵县丞转脸看向自己,神情颇为推心置腹:“大人,既然定下了还是二堂私审淫贼的策略,那么宜早不宜迟,还请大人尽快提审,免得李千秋再生事端。”
柳溶月忧心忡忡:“倘若此贼在堂上招出许多闺秀隐私,我又该如何了结?”
赵县丞垂头想想,才恭谨回答:“其实此贼奸杀妇女非只一人,左右都是斩决无疑。大人只要将坐实的命案审问明白,即可结案上报。到时候周不周全,还要看顺天府尹和刑部堂官愿不愿意囫囵。”
说到这里,他眨眨眼睛,那意思显然是不知道顺天府和刑部会不会上下其手、再为了银子翻腾出事来。
柳溶月倒吸一口凉气,心说:敢情天下乌鸦一般黑,各个都是伸手的鬼!她神情不由沮丧了起来。
赵县丞连忙劝道:“大人,想天下之事,原也难定。您一心积德,苍天可鉴。咱们也只是尽人事罢了。”顿一顿,他继续说道:“只是大人问案的时候,李司吏必然在侧记录。他胸中怨气未平,倘若出言挑唆引诱,大人还需当心留神。”
说罢此言,看看天色不早,赵县丞起身告辞。
苏旭看出此人已是全心向新大人输诚,他本待留他再谈谈衙门公事,无奈赵县丞惧内多年,家中门禁严谨,他再三作揖辞谢,说什么回去晚了太太不依,来日必然再与大人详谈。
苏旭这才悻悻作罢。
待赵县丞走得远了,苏旭愤愤批评:“泼妇不贤,管束丈夫,听说还要詈骂打闹,如此嚣张,像什么话?!”
柳溶月和诗素对视一眼,齐声附和:“不像话,是不像话!”
“对对对!这娘们儿厉害!很不像话!”
虽然被人顺着说,可苏旭还是觉察屋内气氛不对。
他自己咂摸咂摸滋味儿,也觉有些臊眉耷眼。
气馁之余,苏奶奶扭头回屋歇着去了。
现在苏旭穿戴男装,必须束胸、束腰,既然在外间受了柳溶月主仆含蓄嘲笑,苏旭一怒之下,决定干脆回房换身宽松衣裳躺下得了!他曾听到过句老话儿说什么:“老鸹站在猪身上—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可老鸹跟猪不都该吃吃该喝喝?禽兽尚且想得开,我做人干嘛那么要脸?
那日,苏奶奶拆了头发、换了衣服,独自卧在牙床之上,撸着花猫、垂头琢磨:我这“柳师爷”今日虽然见了两位县吏,然而以后还是少些抛头露面的好。前些日子后宅闹贼,曾有衙役见过我的模样,让人拆穿夫人干预政事就糟了。嗯,明日审贼我也只好躲在屏风后面给柳溶月敲敲边鼓,毕竟那日贼子落网之前,我与他买过簪子绒花。贼人眼毒,恐怕识破。
他转念又想:明天这场问案艰难,也不知柳溶月能否从容应付?不会到时候又吓得抱着柱子不敢出门吧?你说我是不是得弄个套狗的杆子把她直接叉出去算数?
他正在寻思,忽听外厢开门声音,原来是柳溶月遛狗已毕,回房休息。
小狗八斗一路“汪汪”而来,对着苏旭狂摇尾巴,表示自己吃饱喝足拉痛快了,很是开心。
苏旭顺手揉了揉八斗的脑袋,觉得这小狗皮滑油顺,比在家的时候养得居然肥胖了不少。
苏旭正要表彰两句柳溶月遛狗有功,忽然觉得今日屋内分外安静。
若是平时,柳溶月回房定然有无数话题牵着他叽叽喳喳,简直恨不得事无巨细将衙门中事与他学舌。哪里轮得上八斗冲上来争宠?
谁知今日截然相反,柳大人独坐桌边、托腮凝神,仿佛在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很少如此!她以前有事都跟他商量的!
屋内红烛高烧,屋内灯影摇摇,被冷落在牙床上的苏旭顿时心里不是味儿了:她怎么能不搭理他呢?太不像话了!
于是苏旭抱猫牵狗,好稀奇地凑过去。
他坐在柳溶月身边和颜悦色问道:“你在想什么?莫非是担心明日审案,李千秋从中作梗?我虽不能出头陪你问案,还可在屏风之后给你打些暗号出出主意。”
柳溶月深蹙眉头:“我发愁不是明日升堂问案。我虽然上任时候不长,也明白断错案子,知县获罪的规矩。于刑名一道,李千秋熟门熟路,前任单县令对他诸多纵容,只怕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现在又无他的资历本事,还得靠他干活儿,就很麻烦。倘有真凭实据将他开革出衙也就罢了。”
她叹一口气:“唉,退一万步说,即便将他开革,我去哪里找个现成的熟手接任才不出乱子?林林总总想起来,明日审案他给我使绊子,倒不是最让人头疼的了。”
听了柳溶月这话,苏旭不由暗自点头:行啊,我家大人已非吴下阿蒙。
他含笑追问:“这么说你竟不怕他了?”
柳溶月慢慢对上苏旭的目光:“我是县官,李千秋是司吏,总是我的官位高他许多。这便如同在家时候,我纵不受宠也是小姐,后娘的陪房便掌权也是奴婢。她纵然不给我好脸色,也不能明目张胆将我如何。她给我使绊子,我也可不让她好过,大不了咱们一起找别扭呗!这些我都是经历过的。为难是以后日日同他共事,怕他破罐子破摔依着律法糟害百姓。唉,我这样作比方,只怕你又要笑话我将天比地。”
她闷闷垂头:“总是我没有本事……”
苏旭含笑摇头:“没有!没有!美人芳草自比君子。这等比附,屈原他老人家都写得不亦乐乎,你今日不过述古而已!你刚刚说的都有道理,只是急不得一时,有句俗语叫做‘见步行步’。我虽没有现成的主意给你,也有一言相劝。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说着,苏旭重新将柳溶月打量了一番,眼见面前公子动静温柔、眼神灵秀,虽非自己平日推崇的雄姿英发,也自有一番宁静聪慧、心思缜密。
她已渐渐退却了刚成亲时的怯懦模样,恍若三春雏鸟,正在慢慢长出绒毛。
看到这里,苏旭真心赞叹:“月儿,你现在有些做县官的样子了!可比前些日子强了不少!”
听了苏旭难得夸奖,柳溶月顿时喜笑颜开,她一把将苏旭怀中元宝接了过来,把自己俏丽面孔深深埋入元宝毛茸茸肚皮,猛吸一口:“元宝!你听见了没?苏旭肯夸我了!月儿出息了!”
花猫元宝奋力挣扎着钻回苏旭的怀抱,它满脸嫌弃地看着昔日主人,仿佛很瞧不上她大惊小怪。
唯小狗八斗依旧忠心耿耿地朝柳溶月摇着尾巴。
眼看爱猫叛变,小犬表忠,柳溶月强行安慰自己:行吧!狗来猫走,越过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