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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旭神情不豫:“升官不升官是朝廷考绩,你做得了主么?再说我爹当朝一品,我背着他在外面做买卖像什么话?‘士农工商’,以士为首,以商为末。我说你做人怎么舍本逐末?”
柳溶月有些不服:“我爹三品官儿,我们家也有买卖啊。找个亲眷代管不就行了?”
苏旭腹中作痛、面上生愠:“要我说官员经商就是从头儿坏了世面儿的规矩!仗着朝廷命官这棵大树,如何欺行霸市代管之人做不出来?你连王话痨的嘴都塞不住,如何能管得住代管亲戚?”
看柳溶月垮下肩膀,苏旭又有些心软。他现在与她说话已少了当初的严厉呵斥,反是酌量筹商的时候多了些:“自然!你说日子艰难也不是没有道理。倘若月儿要管理家财,我看不如咱们从长计议。”
柳溶月怏怏地道:“咱们是可以从长计议,可偌大宛平怎么办?我本来是想奏请免了受灾村落的钱粮,皇上可好,大笔一挥把宛平钱粮都免了。他免了宛平钱粮,又不免宛平差事。羲和……你说他这不是诚心给我出难题么?”
苏旭虽然觉得柳溶月有些可怜,可他还是忍不住埋怨她几句:“这自然是皇上为难你!我前些日子说什么来着?这是圣上登基头一年,各地报祥瑞还来不及呢。就你耿直,水报灾报一封封往上递。皇上能看你顺眼吗?你才办了几日的事儿,就当自己翅膀硬了,全把我说的当耳边风!”
柳溶月满脸冤屈:“这皇上要真是顺天应时,登基就该风调雨顺!遇灾不赈,见死不救,他还是人……呜……”
苏旭一把捂住了柳溶月的嘴:“你胡扯什么呢?!你不要命了?!”
柳溶月努力拔出嘴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不也是圣人说的!咦?你的手指怎么这么热?”
正在二人撕扯之时,他俩就听窗外响起了王话痨的声音:“大人,又有客商来咱们宛平看铺行了!赵县丞请您过去呢。”
柳溶月答应一声,转身就走:“马上就来!”
苏旭此生从未被人如此忽视,他眼巴巴地目送柳溶月出门,随即怅然若失地单手扶住了大床。她到底在忙什么啊?他还有好多话没和她说呢!这才多久?怎么他就看不明白她了?
正在胡思乱想,诗素掀了帘子进来,她本意是想请示奶奶晚上吃些什么?诗素瞧出来了,这两天苏旭都胃口不开的样子。谁知连着问了两声,床上那位都闭着眼睛不言语的。
待诗素仔细看了苏旭的脸色,不由一声惊呼:“奶奶!你不舒坦么?”
苏旭无力地摆了摆手:“赶紧把那些死耗子拿走,我看这玩意儿就觉得恶心。”
诗素满脸嫌弃地提溜着那兜子黑黢黢的玩意儿:“咦,敢情妖精也不好当。还别说吃,我单看这个也不想做饭了。”
即便胃里翻江倒海,苏旭还是嘱咐了诗素一句:“饭还得做,你小姐这两天着实忙活。我没胃口也就算了,总不能让她忙了一天还回家饿着。”
诗素答应一声,心中宽慰:水滴石穿、日子有功,你说奶奶竟也有些当人老婆的样子了!可见人不如妖啊。苏妲己就是比书探花知道疼人!
那天诗素掂仨炒俩,按夫人的心意做了柳溶月爱吃的菜。
可是苏旭独个儿坐在桌边儿,等了许久也没见柳溶月回来。
他派人去前头看了两回,衙役都说:“大人同外面来的客商们看铺行呢,只怕一时半会儿商谈不完。”
直到天色欲晚,诗素才期期艾艾地进来回个话儿:“奶奶,刚才话痨来说,小姐还有公事要办,饭在外头吃了,她让您不用等她回来了。”
苏旭还要再问,忽然发现诗素那样同情地看着自己,仿佛他让柳溶月始乱终弃了似的。
苏旭一时尴尬,便赌气不说了。
那日,苏旭独倚熏笼看着澹澹天光自盛而晦,一轮活泼火热的中天红日也终于沉落不见。
屋子里安静极了,柳溶月固然没有回来,诗素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没有人点灯,屋里黑漆漆的,这世道也是黑漆漆的。
其日朔月,很快天幕上就现了繁星点点,苏旭恍惚望着湛湛青天。
他认真地回想着去年冬日、家中书房,柳溶月曾经那样殷切地看着自己。
那时她的眼里只有自己,只容得下自己,她那样纯真可爱的神气,他当时只道是寻常……
苏旭想看天光就不愿关窗,徐徐清风吹来,让他微微生了瑟缩。
虽是仲夏天气,可是苏旭就是觉得好冷,也不知是不是病中难过,他觉得后背脊椎一线都在酸酸作痛。每当他陷入无垠黑暗,每当他又被哪家小姐弃如敝屣,每当他被人指指戳戳,他都会有这种酸楚的痛感,那痛感会从脊背一路蔓延到他心里去。
只是痛了太久太久,久到他习以为常,痛到他已经忘记那是痛了。
又或者……他已有大半年不曾如此痛过,是以竟将这么熟悉的功课忘到了九霄云外。
今日重温,格外难熬。
苏旭觉得这房里安静得让他难过!他忽然想见柳溶月!而且片刻都不愿等!
苏旭点燃烛火,强打精神坐在妆台之侧,他不能这样蓬头垢面去见她!他还不知她多么爱惜自己的容貌?苏旭强打精神梳了头、洗了脸、薄薄施粉、淡扫蛾眉。他平素不爱打扮,可现在着实病中憔悴,难以见人。
苏探花对着灿灿妆奁,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以色事人的一天!
想他前半辈子懒得梳头洗脸,如今际遇也算报应不爽。
梳妆已毕,苏旭精心地为自己插了一支珠钗。这是正月十五,柳溶月抓淫贼那日送给他的。相处了那么久,她只送过他这一样东西。
那回月圆,她曾亲手为他戴上。在美满明月之下,看着她开心的神色,他纵然嫌弃这玩意儿沉甸甸的没用,可终究不曾拿下来坏了她的兴致。
苏旭对着镜中的自己下定决心:这一回他定然好好和她说话,要带她和自己一起回家。
哪怕柳溶月喜欢他做个温柔和蔼的知礼闺秀,他也愿意从此依了她!
髻拥春云松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海棠开未开?粉郎来未来?
你不来是吧?没关系!老子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