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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溶月随手折下一朵野菊簪在了苏旭发上,她曼声低语:“‘无人古路歌兼笑,归去山花插满头’,公子这次回去便可做你的探花郎了。我真是很为你欢喜……”
苏旭沉吟了一下儿,他也摘了朵娇艳的木芙蓉递给背上的柳溶月:“那月儿呢?不做官了会不会难过?”
柳溶月接过鲜花簪到鬓边,她轻轻叹了口气:“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苏旭停步回头:“月儿休说这话!咱们这样的情分,我怎能不问呢?你难道要走吗?”
柳溶月有些碍口:“可是……当成亲那日……咱们就说好了……换过魂来要和离的呀……这事儿也别光问我,苏探花是怎样想的?你也和月儿说说。”
这话说起来好像有些矫情,但是不说明白了她心里就像横亘了根尖刺。
若是一年之前,她定然不敢说也不敢问,纵然心里愁肠百转也只会听从男人主张。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一定要他说清楚!做了大半年官,审了那么多案,她已不是那个让表哥几句花言巧语便哄得要生要死的无知少女。
你若无心我便休!青山只认白云俦!
咱俩要是拉倒了,就是拆了祠堂你们家也得把嫁妆还我!
苏旭仔细地将柳溶月放到路边的青石上,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自然不想跟你和离!我想跟你好好儿过下去一生一世!倘若……倘若是一年之前,我定然自矜自大外加大言不惭,说我便是你的东君主。但是现在我不敢这么说了。月儿这么聪明!月儿这么能干!月儿能救含冤的百姓!月儿守住了发水的大堤!扪心自问,即便是苏旭自己当县官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月儿是世上难得有本领、心慈悲的好姑娘!我想和你天长地久!我现在只怕你不肯答应!苍天在上,后土为证!今生今世我不负你!月儿!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苏旭配不配?”
那一瞬间,有泪盈睫。
柳溶月单手捂嘴,差点儿哭了出来。
她从未想过,自打见面儿就对她大声小声的苏旭居然如此盛赞于她。
她从未想过,在别人眼里……自己原来这么的好……
原来……她不是个一无是处的蠢笨女子……
原来……她值得别人真心喜欢……
真好!真好!遇到他这么好!
苏旭手忙脚乱地帮柳溶月擦眼泪,他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别哭啊。你别哭啊。你不愿意么?我定然会好好对你,我若负心天打雷劈!你要是觉得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的!你要不相信,咱们分房睡试试看啊。我跟你说实话,虽然后宅的家法撅了,可笤帚疙瘩还在炕头儿呢。你什么时候不喜欢了,你打我教我不就完了?咱家家风向来如此,苏旭惧内并不违和!”
听他越说越不着调,柳溶月再忍不住“嗤”笑出声。
她轻轻地掩住了苏旭的口,将木芙蓉和野菊花并在一处,放到他的手里。
柳溶月含羞垂头:“莫恨芳容生独晚,好随黄菊傲东风。”
苏旭一把握住了柳溶月的手,他少有地满脸兴奋:“月儿,这么说你答应和我试试看了?”
柳溶月用力点头,两眼放光:“要是能似你那般当个作天作地的厉害老婆,谁不想试啊!”
那天苏旭稳稳地背着柳溶月下山,柳溶月紧紧地搂着苏旭的脖子。
她吱吱喳喳地说:“苏旭,你以后不许纳妾!歌姬也不许收!通房丫头也不许有!”
苏旭用力点头:“不收!不纳!我跟媚娘还没打够?有那闲钱都给你!月儿拿去买衣裳!”
柳溶月又想了想:“做官应酬也不许去秦楼楚馆!”
苏旭立刻反驳:“你自己做官时不也去逛窑子的?”
柳溶月不依大叫:“我是我!你是你!咱俩能一样吗?反正你就不许去!”
苏旭连忙附和:“不去不去!反正官场都知道我性好男风。我已经让你糟践得不是人了。”
柳溶月噘嘴:“你以后不许骂我!也不许打我!也不许数落我的不是!”
苏旭叹口气:“柳小姐,活祖宗。这大半年来众目睽睽、世人皆知,宛平县里从来都是夫人对大人发雌威,我数落您咱不就露馅儿了吗?以后还是得麻烦您对我非打即骂才行。到时候您可千万别对在我慈手软!咱今天就说好了。柳小姐,倘若您骂得不狠,打得不重,没把我欺负得要死要活,我可是不依的!”
柳溶月倒吸一口凉气:“苏旭,你是贱骨头吗?您当娘们儿时那些手段呢?”
苏旭自己都忍俊不禁:“月儿没听王福江说吗?头妻不香二妻香,三妻赛过宫里娘娘。我定亲四回才娶回来您这位天仙。自然要把您当做……”
柳溶月和苏旭异口同声:“活阎王!”
那天,下山的道路很长很长,柳溶月舒坦地趴在苏旭肩上,认真地寻思自己该怎么拿出五品诰命的款儿来欺凌六品知县。太过瘾了这个!
秋天的林木风送花香,崎岖小路寂寂无人,苏旭背着柳溶月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前走,他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最没用的闲话儿。虽然这趟上山,他们遭遇了太多匪夷所思的恐怖事端,太多吓人的大事已经有了端倪,可是他俩现在完全不想说那些晦气的事情。
湛湛青天蓝若粉彩瓷釉,双双飞鸟比翼嬉戏树间。
人间有那样多传奇故事,美满结局大抵不过如此。
当苏旭将柳溶月一口气背到山下时,天色已近了正午。
他们刚刚走进杨家坨村口,就见迎面呜呜泱泱来了一大堆人。
为首是吵吵嚷嚷的王话痨搀着哭得鼻头儿通红的齐肃,后面跟着宛平县的诸多衙役班头,甚至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都来凑热闹。
众人一见大人背着夫人好端端地回来了,齐齐松了口气。
王话痨和齐肃不由分说拥着苏旭和柳溶月进了杨二嫂家门儿,苏旭刚把柳溶月撂炕头儿上,就见齐肃“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已经泣不成声了:“大人!小的没用啊!”
然后齐肃就哭得说不出话来了,还是王话痨嘴巧,向大人、夫人学舌了山下的情形。
杨家坨里这一宿甚是安静,病人吃了夫人开得药悉数见好。往宛平县买药的村民也回来了,杨周氏一早儿支了大锅煎药分发,王话痨维持着秩序倒也井然。
谁知快到晌午时分,突然听见村口传来吓人的异响。
王话痨带着大伙儿举着棍子出门查看,才发现是齐肃扯着脖子嚎啕进村儿。
这动静瘆人啊,别说人,村儿里狗都吓跑了。
可怜王话痨又端茶又倒水又擦鼻涕又抹热泪,比梅娘还要殷勤地服侍了齐肃半天。
齐肃才哽咽着说出话来:“话痨哥……不好了……出事了……小王大人掉沟里了我没捞着……回头再看大人和夫人也不见了……他们存身的山洞塌了……山里还有好多坏人……我溜溜儿找了一宿……结果芝麻西瓜都丢了……我就是回来看看他们回来了没有……要是没有……我这就回去……我就死山上去……”
王话痨急得这通抖手:“别啊,别啊,这不出丧把送殡的也埋了吗?兄弟,兄弟,你别去!嗨!周大姐你看着干嘛?关大门呐!”
可巧这时宛平县见大人微服私访久久不归,赵县丞撒出来衙役来寻;五城兵马司发现副指挥不曾前来点卯,也派了兵丁来找。
如此兵合一处,将打一家。
大伙儿正要跟着嚎啕不止的齐肃出村找人,大人和奶奶自己扭扭儿地回来了。
宛平县的衙役看见本家儿大人是放心了,无奈人家五城兵马司不干啊。
兵丁们口口声声要寻副指挥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便在此时,大伙儿忽听村子外面吹吹打打,分明就是喜乐之声。
大伙儿冲出去一看,就见一顶血红花轿昂然进村。
花轿落地,喜帘一掀,穿红袍蒙盖头,打扮得新媳妇一般的王副指挥笑吟吟弯腰走出。
他见着苏旭脱口而出:“兄长,说来你可能不信,就在昨晚,兄弟我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