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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富贵何需羡或愧(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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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棠刚被小之喂了个饱,这会儿看着仇啸送过来的两张烧饼,一阵不知所措。但无论如何,总归是得过去谢个恩的。小之方才睡下,文雀不放心留在宫里、说要去请太医开张安神方子,到现在还没回来。所以只能她自己走这一遭。朝闻院附近的执杖亲事多加了两班,正屋关了门,内里该隐约传来些交谈的声响。她思来想去就站在门口,直到有个身形壮硕的中年男子自堂屋出来,就与她擦肩而过。

“没必要如此着急,吃饱了再过来不迟。”待仇啸通报过了,她终于得以入内谢恩时,戚晋正顾自斜坐着不知在想什么。她跪下身一叩首,果不其然讲出口又是些扫兴话:

“……奴婢、其实已经吃过了。所以先来谢过殿下。殿下赏的那些,奴婢和文雀是留着晚上吃的,可晚上过来又太晚……”

“没那个必要。”戚晋不以为意,“本也不怎么好吃,只是想着小之或许会喜欢。晚上自然是做了你……小之爱吃的去,不会委屈你。”

“还有那些贺礼,郡主睡了,还没来得及看,不过奴婢觉着,她一定会喜欢。”

“嗯……你跪着做什么。”戚晋从方才的商讨中回过神来,马上示意荆风去扶了她起来,“荆风说你膝间有旧伤,今日又有刮蹭,回头江院判来了一并看看。坐,以后来我这里别跪来跪去的。”

木棠掀眼偷偷一瞥,诺诺应下,可落座时候却还忍不住向屋外寻去。这就轮到戚晋好奇。

“你想知道方才本王与周府尹谈了些什么?”

“不是。奴婢从前伺候良宝林,随她进宫之前奴婢在林府上、见过周老爷来过几次……”

“你怕他?”

木棠垂下头去,咬唇“嗯”一声,接着只怕自己无意冒犯,忙又找补:“奴婢其实不是怕周老爷,是怕、县君。周老爷不常来,来了也不与宝林说话,奴婢其实只是面熟,并不晓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请周府尹前来是为了赈灾款项。”明知木棠别无他意,戚晋却还是自证清白道,“只因国库亏空,钱粮不足,全是为了朝政、公事往来,绝无私交。”

“奴婢知道。”木棠接话道,“这是大事,奴婢也听说了。那,殿下现在可有法子了?”

戚晋不答,反倒问她:“若换做是你,你要如何处置?随意说说,不必拘着,我想听些不一样的。”

“那、缺钱这种事,多半官老爷们想多了。”木棠不假思索,张口便道,“都快饿死的人,哪那么金贵,随便能填肚子就行了,就是掺了沙土的饼也是顶香的。买一斤好粮食的钱,能换十来斤粗糙的吃食,这么合计合计,兴许就该够了吧。”

“你这脑筋倒转得快。”戚晋咋舌道,“我好容易才想出的锦囊妙计,你却脱口而出。这么说来,兴许有些事情,我当真该问你讨教讨教了?”

“殿下又打趣奴婢。”木棠臊道,“是以前、有逃荒的逃到村子里来,奴婢见过,知道官府赈灾的时候怎么办事的。殿下毕竟没实打实挨过饿,真能想到就很不容易了。不过是身份不同,见的想的都不同,没什么好表扬的。”

戚晋听她这般谦虚,反而愈发来了要考她一考的兴趣,他甚至专门坐正了身子:

“那还有一事,你听仔细了。舅舅涉案,本该牵连出周府尹一干人等,但周府尹做得巧妙,又借着与舒国公的交情,竟完全脱了罪责。可是舒国公那个直来直去的儿子——就是大理寺卿——却坚称案宗未明,一意要追查下去。依你之见,我又当如何自处呢?”

“殿下想站在哪一边?”

“贞御女是谁救的?”

木棠马上反应过来。

“那、殿下您把这法子教给府尹大人,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大理寺卿少不得也得让一步,但是面子上大家都好看。”这回引经据典的出处,自然又是儿时旧闻,“以前县老爷的侄子杀了人,最后什么事都没有,说是将功赎罪了。可他那侄子,大家都知道就是个草包,哪来什么真本事,乡里乡亲的都说是师爷出的主意。这不就跟殿下您说的这个,是一码事嘛。”

“你出身乡野,见闻竟然不少。”

“村里农闲时候最爱碎嘴,十里八乡的故事漫天都是。奴婢又好听故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自然都听了一箩筐。”

她已经尽量克制了声调,可不自觉地、总还透出些哀伤。戚晋立时误会,只当她不喜周庵,因而视包庇周庵的自己不堪——这算什么话!木棠将险些冲口而出的情深意重生生咽回,酝酿再三,缓缓起身,依旧要去案前郑重跪下:

“奴婢懂的,不过是些旁听来的便宜道理,朝堂上那么多聪明人,具体是怎么个情形奴婢哪里分得明白。殿下怎么做都肯定有殿下的道理,奴婢虽然不清楚,但相信殿下为人。殿下本也不该拿奴婢这等下人的话当回事。难道奴婢说、看不起殿下,殿下还真要伤心不成?”

“那如若……我仅是为了自己,有意袒护纵容,不为伸张正义……”

“殿下。”木棠轻声唤他,“您今日去了趟集市,除了豆面饼和贺礼,还看到了什么?夏天了,晴天更多,白云更少;来来往往大家的衣服会穿得更鲜亮,在店外摆摊的小铺子会更多。殿下可有停下来,在街边喝一盏茶?”

荆风攥拳咳个嗽:“一口。”

“奴婢的意思是,”木棠向后瞥一眼,还是不懂她的荆大哥在打什么哑谜,“殿下您太累了。累的时候又不得休息,就会想太多、钻牛角尖。就像那日在马厩、像昨晚上一样。一时找不到思路,又焦急又没有办法,就只能关起门来自个儿怪罪自个儿,自怨自艾、妄自菲薄。”

她想起清淑院里那些曾经。

“但是等喘口气,去天底下走走看看,看看红花绿叶,看看大家快快乐乐的日子,脑袋轻了,视野也就跟着开阔了。所以奴婢请殿下亲自去集市上走走。殿下今日的面色,实在很不好看。”

木棠顿一顿,深吸一口气。

“如果、殿下一定要问奴婢的想法的话。奴婢刚才说了,殿下是好人,也一直这么认为,不会因为周府尹、还是国舅爷、还是别的什么人改变。奴婢见过的官不多,见过的主子却不少,没有人能比殿下做的好,没有人像殿下这样……您、做什么?”

她惶惶然要起身,却一屁股坐倒。因看见上首那人绕出案首,竟端端正正、执手向她深施一礼。

小丫鬟那双颊,瞬间便烧透了。

“殿下……奴婢……”

“宝华寺前你以身涉险、救下小之;刺驾案发,因你提点,我逃过一劫;进府以来你身带伤病,仍照顾小之周全;桩桩件件是为大恩。还有你数次提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当算我半个老师。”

他说着再次拱手,一揖到底:

“这是谢师礼。”

木棠坐倒在地,喘起粗气,确实半句话也不会说了。

她只觉着热,好热。

“我、原是想送你个薄礼,只是……”

黑珊瑚玉牛头项链已被他不自觉摸出了袖口,木棠立时向后一缩,不住地摇头:

“殿下说笑……”她咽下口水,“这样好的东西,奴婢哪配得上。快、收起来,别磕了碰了的,多不好。”

嘴上虽是回绝,她双眼却直愣愣盯住了那宝贝不舍离开。戚晋看得真切,哪还管什么杯弓蛇影的忌讳,当下蹲下身来,径直将其放到她手中。

“奴、奴婢把这个当生辰礼送给郡主!”

“不行。”

小丫鬟立马蔫下去。

“殿下……奴婢、方才反应不过来,受了殿下的礼,已经是僭越,已经是够了……如果非要说礼、那个豆面饼……不行再多买两个烧饼……”

戚晋哪里还听她期期艾艾着废话,抓起项链竟是要亲手为她戴上。他已离她那样近,近到她呼吸都吹到他喉头上,近到她看得清他领口赤金螭龙的纹样。

然而他的手却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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