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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宫的女人,哪里有轻易出去的?”姚朱将被褥散开,铺好,“她是秀女,出去了,外头人也不是傻的,免不了要猜缘由,总归难许好人家,还不如在宫里待着。”
荷回坐在那里出神,好半晌,抬头问:“我如果当不了王妃,会怎么样?”
姚朱静静望着她,没有言语。
末了,搀扶她起来,感觉到她手指发凉,握上去,说,“姑娘,歇了吧。”
吹熄了蜡烛,屋子里瞬间一片昏暗,这夜明显比往日里静了许多,似乎能听见零星的雨滴落在叶子上的滴答声。
即便往日私底下偶有嫌隙,但到了这一刻,秀女们也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荷回抱着被褥,在床角缩成小小一团。
有些话,姚朱没说出口,她却明白。
她只是太后念着同祖母的往日情分接进宫的,等那点子情分被她用尽了,若她当还不成王妃,她的下场不会比孙姑娘好多少。
皇权好似一把利刃,头一次在她面前具象化,它沾了血,就那样悬在虚空中,一身龙袍的皇帝站在上头,背对着她,缓缓将脸转过来,满头白发,青面獠牙。
荷回猛然用被子捂住脑袋。
荷回想,自己是时候主动讨好宁王了,绝不能再同从前一般坐以待毙。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得把欠人的银子还上。
只是皇家宦官何其多,寻之如大海捞针,加之荷回平日里要学规矩,能寻人的时间少之又少,因此已然过去快一月,那人仍半点音信也无。
这日,荷回起了个大早,又到太液池边寻人,被太液池上的风吹得脑袋昏沉,可仍旧一无所获。
回去同秀女们学完插花,到了午膳时分,这才到尚膳监忙活一个多时辰,提着食盒,顺着羊房夹道往太素殿去。
路上经过皇帝居住的玉熙宫,只见殿宇巍峨,屋檐高飞,明黄琉璃瓦盖着,仿佛要伸到天上去,宫门口禁军持刀林立,面容肃杀,许是察觉到有人,远远投来目光。
荷回低着脑袋,将自己伪装成鹌鹑,沿着墙根儿穿过夹道,等察觉不到身后凌然的视线,心中方才微松口气,一摸,发觉手心冰凉,脊背已然隐隐生出冷汗。
幸亏她要嫁的人不是皇帝,不然在被吓死之前就一个承受不住,抽出裤腰带吊了脖子。
着实骇人!
心里对皇帝的印象又降了一分。
她没敢回头,快步朝前走去。
宁王如今住在太素殿的消息,是荷回从姚朱那里听来的。
初听她打听宁王的事,姚朱一副日头从西边升起来的神情,倒是愣了半晌,等反应过来,直道:“姑娘早该如此。”
荷回勉强扯动嘴角,低头继续摆弄自己那盆被剪坏了的花。
荷回犹记得头回见宁王的场景。
她被人领到宁王寝殿外,紧张又好奇地朝里头张望,想着待会儿见面的头一句话要说什么才能给他留个好印象。
等了许久,额头上都出了细密的汗珠,宁王方姗姗来迟,也不出来,隔着屏风,一边由着宫女给他擦手一边漫不经心问:“这就是皇祖母找来的那个柴头?”
她那时并不懂‘柴头’是何意,只能敏感察觉到,宁王对她颇有敌意。
后来在宫里待久了,才知道,那日他是在骂她,乡巴佬。
之后的几次见面,仍旧是不欢而散,在太后面前,宁王还算好说话,一转头,立马换一张面孔,警告她:“离小爷远点。”
人家不待见你,能怎么着,只能听话,或许还能赢得对方一丝好感。
若不是瞧见孙姑娘的下场,荷回很乐意一直不见他。
可她害怕,相比于给太监做对食或者出宫被随意嫁给一个瞧不上的人,当王妃确实是她最好的选择。
荷回到了太素殿,太素殿的宫人见她来,似乎很是意外,神色慌张,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通报。
荷回给了她一块自己藏起来的虎眼糖,这是太后赏的,外头难得一见。
然而小宫女却似见惯的样子,虽未说话,荷回却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什么稀罕东西,也来我们这里显摆。
荷回默默将那块虎眼糖收回。
“还请姑娘到偏殿等着,奴婢去通报小爷。”
话音未落,远远隔着窗户,隐约传来一男一女的笑闹声。
“小爷,这局棋您输了。”荷回侧耳细听,发觉竟是姚司司的声音。
“你说,罚什么。”
“臣没想好。”
“好姑娘,我同你讲个笑话听,如何?话说从前黄山下有个老汉”
小宫女见荷回跟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心中不满,转身催促,“沈姑娘?”
荷回回过神来,愣愣点头,心头却浮现一丝疑惑。
是她幻听了不成,怎么里头那人的声音,听着那样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提裙上两级台阶,忽然心头一跳,住了脚,猛然回头。
恰巧这时,宁王微往前探身,去剐姚司司的翘鼻,一张带笑的侧脸透过半开的窗棂,准确落入荷回瞳孔。
荷回渐渐睁大双眼,手中食盒险些脱落。
她想起来了。
是那位在月余前,助她脱险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