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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亦失哈宣谕奴儿干 白老人献计会通河(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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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来,我在汶、泗两水、堽城坝和会通河上不知走了多少遭,才看出些端倪,南旺是会通河上的水脊,水脊处有水了,才能正常行船。而堽城坝虽截汶水,却于水脊无补,只有想办法把水直接引到南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水脊问题,而泗水较远,借不到, 唯一出路还是借助汶水。”说了一大通,像潮水少了、压力小了一般,他的语气平稳到低 弱,宋礼、史诚祖不得不伸着耳朵听。

“汶上地势为东北高、西南低,东平与汶上交界的戴村从地理、地势上讲都是筑坝的最佳点,在此横截汶水,挖一道引水渠直达南旺,全部为运河所用,水脊就不再发愁水源 问题了。”白英顿了顿,见两个人不住点头,心中顿涌了“酒逢知己”的感觉,喝了一大口茶,继续侃侃而谈。

“水既引到南旺,直入运河,只解了夏秋之渴。汶上西南的蜀山下有蜀山湖和马踏湖, 这是上天所赐的天然蓄水池,湖面虽不大,丰水之季就作为贮水专用的水柜,我们将两湖用起来,在蜀山湖西侧的南旺再挖一个南旺湖,夏秋水沛之时将水蓄得足足的,冬春乏水之际再以闸门开启,南旺水脊处有三个湖的储水,会通河水源何忧之有?”

宋礼耐心听着,一阵阵心潮澎湃。一个常年跋涉在山乡野岭的人,一个常年和目不识丁的农人打交道的人,若不是怀着于国于民的一片丹心,怎么会承载着这般高屋建瓴的见识?怎么会有这般海纳百川的胸怀?他的眼前仿佛已是热火朝天的新工地和通畅的大运 河。转悠了许多日,总觉得山东水源丰沛,却没有太多的办法将丰沛的水源引到运河里。 白英一席话像清风一样,一下子就把他多日来飘在眼前的乌云吹散了。他更加坚定地认为, 自己寻访民间能人的做法是对的,正所谓高手在民间。

他刚要说话,白英却站起来,又说道,“三湖之外不远处,南有马常泊,北面还有安山湖,又是两个天然的大水柜。待堽城坝修缮完工,仍将泗水导入马常泊;而将来的戴村坝下所余汶水全部导入安山湖,各设水闸以时启闭,一南一北辅助南旺等三湖提高冬春时运河水位,如此一来,大运河畅通指日可待。”

白英话音未落,宋礼早已站定,对着白英一揖到地,史诚祖也忙站起行礼,白英赶紧答礼道:“宋大人这是做什么,折杀草民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洞天石扉,訇然中开的敞亮,宋礼诚恳谢道,“宋某数月南来北往的辛劳抵不上今日老先生一个时辰的高论,宋某不才,愿拜先生为师,与我共治会通。完工之后,我将向皇上保举先生到我工部为官,以先生的才学,做个郎中绰绰有余。”

“不、不、不,”白英连连拱手,“草民一生不求闻达,躬耕垄亩,采菊东篱,过自在的日子,已十分惬意了。心中之话既已道出,也就了了我一生之愿,也不枉了当年史县尊放赈救我全家,不枉当年见皇上一面。宋大人体谅,草民现已是土埋大半截的人,随大人治河筑坝义不容辞,甘效犬马之劳,至于为官,恕难从命。”

“就依先生。”见白英的话里没有半点虚伪,宋礼随口应着,却心有不甘,如此优秀的人才,岂能白白荒废于山野?

“草民还有几句话要说,不过不急。” “但说无妨。” “汶、泗二水大旱之年或有断流,将直接影响运河行船。兖州、东平、济宁等州府山中数百山泉自流自存,待主体工程完工后,留下一些人,将山泉水引至汶、泗诸河中,汶、 泗再不会冬春乏水、天旱断流了。”

“先生就是我的军师啊!”宋礼更加激动,来山东后从未舒展的双眉终于放开了,轻 松地扬了扬手,“连以后的事都替我考虑了,朝廷要是早些年知先生大名,这大运河怕早 已是白帆片片、渔舟唱晚了。宋某现在就想请先生走,不过,这太不庄重,这样,您今天 先在家中打理一下,明日由史知县接到汶上县衙,我老宋亲率众官迎接,执师礼相见。”

“宋大人,那就真的折杀草民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就这样定了,宋某告辞。”

金纯的治黄方略经宋礼上报皇上确定后,为赶在夏季洪水来临前解决黄河疏浚的部分主干工程,首先疏挖了从黄河河南段祥符鱼王口至封丘西南中滦二十余里的河段,与北去天津入海的黄河旧道相连,因为工程小,十万民工铺开了,仅用了一个多月的工夫,到五月初便已告竣。另一路自封丘向东经曹州、下鱼台,仍走塌场口会汶水入淮的黄河新河道, 虽也以改造旧河道为主,却是个二百余里的大工程,十万民工铺上去,不大显出来。

鱼王口至中滦的工程完工后,又有十万民工杀过来,才显见了工程进度。老天有眼, 到六月初,还没有霹雳闪电、阴雨绵绵。会通河清淤工程告竣,宋礼留下十万人开始倒汶, 二十万民工则西上参与浚黄工程。四十万人虽已是每天七、八个时辰的劳作,由于工程量太大,赶上雨季已不可避免了。

看着密密麻麻劳作在工地上的民工大军,金纯既欣慰又在感慨:宋礼在工程上真是一把好手,不到半年的光景,做了多少工程!可对下属、尤其对百姓实在是太苛刻了。那面不断传来消息,民丁们每天起五更、睡半夜,披星戴月,手脚打泡的,肩膀磨烂的,染上疾病的,但只要能走路就要被赶到工地上,许多人累得不成,晚上回到窝棚,来不及用膳,往地上一坐就睡着了。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又一阵酸楚,远看着蚂蚁般大小忙碌的人们,他的口中不止一遍地念叨着好百姓、好百姓啊! 到了他的浚黄工地上,他无论如何要在工时、一日三餐和医药上尽己所能安排得好一些。一旁的蔺芳也呆呆的,黑瘦的脸上充满倦意。当年宋礼在南方诸省采木,他在江西吉 安任职,已知这宋大人脾气急,侍郎师逵更胜一筹,以致百姓忍无可忍,终于酿成了李法 良之乱。但足以说明官逼民反的道理。今天依然如猪狗般的驱使,保不准河工未完,就有 人聚众闹事。乱子一出,前功尽弃啊!

山东的工程主体已由会通转到汶上,大批民工西来浚黄,在办好皇差的前提下,尽力给百姓以体恤,他和金纯的想法是一致的。“蔺主事,”金纯看着疲惫的蔺芳,“水则载 舟,水则覆舟。完不成河工,朝廷不饶;但百姓造了反,皇上同样会治罪。所以,我在想, 河要修,百姓也要周济。早晨让他们晚起一刻;正午用膳延长半个时辰,小憩一会儿;晚上早收一刻,总起来每天比过去多歇息一个时辰,这和宋大人的意思也不拧。在工程进度 的奖励上我们做不得主,但在膳食和医药上我们可以尽一些力,午膳要有荤腥,病了就由随队医师及时诊治,严重的就在工棚里歇息。百姓切实感受到了朝廷的关怀,手底下多用 三分力,工程进度有快无慢。”

“我也是这个想法,”蔺芳点点头。毕竟,是宋礼荐他由办事员而任一方事务,内心存着一份感激。虽不赞成宋礼对待民丁的态度,但和风细雨的婉言宋礼不听,他又不便和 宋礼硬顶,其实他知道,硬顶也没用。他说,“手、脚、肩磨烂的民工不在少数,天气已热,不及时敷治,雨水一浇,感染、化脓就更不好治了。我这就交代下去,一则严禁督浚 小吏打骂民丁,二则改善膳食,三则伤病必须及时就医,有不遵者将严加惩处。”

“就是这个说法。”金纯应道。 天边滚过了阵阵雷声,铅灰色的浓云渐渐压向了地平线,蔺芳正指挥着民工在河道的转弯处也就是洪水最易冲决的地段按他的“蔺式固堤法”加固大堤。他抬眼看了看天空, 大声道:“乡亲们,再加把劲,洪水到来之前一定要完工。夏季到了,大雨之后就是大水, 上游的洪水一下来,半拉子的活就白干了,几十天的辛劳就随河水东去了!”

“大人放心吧,就是洪水来了,我们也要把活抢完!”民工李四九响亮地回答着,并 和另一个民工一起把一块巨石推进巨木编成的围栏中,吆喝着,“三决,石头能不能待住, 就是你的事了。”

“好吧!” 那个名叫三决的大个子民工在手上唾了口唾液,刚要挥锤,蔺芳从他手中拿过来,在另一个半尺多粗的木桩上又使劲砸了几下。

“大人,已经下去了四、五尺深,应该差不多了。”

“嗯,我这一叫劲,又往下走了走,你再来几下,砸不动了才算结实。” “是了!”大个子应着,有节奏地舞起了大锤。

“哪个县的,叫什么三决?” 大块头挥着大锤,很轻松的样子,他的膀大腰圆足以装下两个蔺芳,这年头,这种身板的人还真不多,尤其他的名字,蔺芳也感到好奇。

“俺就是这曹县的,叫曹三决,这些年的黄河决口,俺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抢着把夏粮收了,赶上决口,连房带地一起卷了去,朝廷虽放赈,也不济大事,不投亲靠友就得到 外乡躲上一阵,水退了再回来。俺出生那年,赶上黄河三处决口,全家东走西走的,爹娘 就给取了这么个名字。蔺大人,我看今年的修法和往年大不相同,麻烦多了,河湾处巨石、 巨木也用多了,百姓受累不说,朝廷也真下了本钱,黄河就不会决口了?”

天空已细细密密洒下了雾一般的雨点,加上汗水,每个人的衣衫都湿透了。蔺芳抹了 一把脸道:“我们再修完这条河,黄河从开封以下就有了二条排水河,上游如没有特别大 的暴雨,即使是旧堤也无大碍。我们这个修法就是保它大水时也不至于垮堤,河水易冲决 的弯处,峰头直打在巨石上,所有巨石都压缝衔接,再加上巨木固定,就有了千钧之力, 河修完了,你就回家好好种上几茬庄稼吧。”

“那就多谢大人了!”大锤随着话音溅着雨水又狠劲地砸在木桩上。打好了桩,过来几个木匠,麻利地在木桩上锯出了一个凹槽,又用一根大木把两个带有凹槽的木桩连了起 来,接着又有巨石被放进木栏中。至此,新河虽未竣工,但二百余里、几十处河湾堤坝加 固工程却已告竣。

蔺芳招呼着大家到工棚避雨,他打着一把油布伞沿大堤走了一遭,叫停了一些仍在泥水里劳作的工地。自封丘金龙口东出曹州的工程尚未开始,从曹州抵鱼台塌场口与汶水相 会的工程才做了一多半,洪水若不下来,再有个把月也就差不多了。他心里着急,脚下一滑,险些从一丈多高的大堤上滚下去,跟从他的仆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左臂。蔺 芳站起来,点点头表示感谢,又向前走去。

横截汶水的戴村坝选在了堽城坝下游约四、五十里,两山之间的一段河谷中,筑坝约五里,将汶水由南旺引水渠导入运河中。整体设计是,坝体呈东北西南走向,略有弧度, 大致分为南段、中段、北段三部分。以慢爬坡、慢下坡的鱼脊走势形成的高度不一、连在一起的土坝,远看上去,像一条巨龙慢慢潜入水中。随着夏秋冬春汶水水位的升降,三段先后漫水或停止漫水,以调节入运的水量。水小则全部入运,特大洪水到来时,整坝则漫 水泄洪,多么聪明的奇思妙想,暗合了李冰治水都江堰的分流要领。

戴村坝工程因进入雨季而暂时搁置,宋礼把人力投入到了长达九十里的南旺引水渠的工程中。两个多月后,也就是到了八月底,引水渠竣工。在与会通河的交汇处,根据白英的提议,在河底修建了如同鱼脊一样的石拨,用以控制引水渠南北流向的水势,七分北去, 三分南来,也就是后人总结的“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并按“蔺式固堤法”在汶水 入运的对面修建了长约百余丈的石护堤。天道酬勤,这一年,雨水平常,黄河水没有暴涨, 汶水、泗水也没有疯狂的水势,到了年底,金纯、蔺芳顺顺利利完成了三路浚黄工程,宋 礼、白英年末继续的戴村坝工程也已接近尾声。

宋礼和白英年龄相近,只是白英几十年勤劳农事,风吹日晒,须发花白,更显苍老, 像六十多岁的人。今天,两人一样的布衣,劳作在繁忙的工地上,远处看去,分不清哪个是尚书,哪个是农人。运土的,撒土的,砸夯的,整个工地就像一只旋转的大陀螺,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宋礼、白英和民丁一起把民工挑来的按一定比例掺了石灰的黄土撒平, 身后,四个抬了重夯的汉子喊着悠扬的号子一步步、一层层把浮土夯实,场面生动而感人。

宋礼大概是弯腰的工夫太久了,有些劳乏,直了直腰,看着眼前的白英发呆,想起初见白英的话题,心有不甘,朝廷若是得了这么个善于思虑水务的良才,天下河湖工程还不是随有随治?

“大人在看什么?”白英从余光中发现了宋礼的盯视,一撅山羊胡,停住手,奇怪地问。 “你是我大明治运第一大功臣,若无先生指引,运河水源问题不知要困惑朝廷、困惑我宋某多少时日!若算起细账,用先生之策,节约个百万乃至千万锭宝钞当不在话下。大坝就要完工,浚黄治运的总体工程算告一段落,但我在工部,太了解天下山川水利形势了, 朝廷不知还要有多少河道要修、要浚,以先生之才埋没于荒野山丘实是我大明的损失,宋某于心何忍?余还是要奏明皇上……”

“宋大人过奖了,过奖了!”没等宋礼说完,白英就接过了话茬,“白英不过一介草 民,蒙大人不弃,了我一生之盼,此愿足矣!大人细想,白英只是对汶上山川地势烂熟于 心,出了汶上便一无所知,目不识丁一般,他日岂不成了大人的累赘?”说来说去,白英 不肯出山就仕。

“我不能绑了先生到朝廷任职啊!”宋礼无可奈何,“既然如此,就依先生,不过, 戴村大坝完工,先生还要随我到南旺、蜀山、安山湖和马常泊走上一遭,既是汶上地理最 熟,一定帮我选好置闸位置,以时启闭,保我大明漕运一路畅通。”

“我可没有马上就辞别大人的意思,只要不出汶上,不离济宁,或者说不离山东,我会尽我所知,尽我所能,供大人驱使。”

白英故意让气氛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