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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星布四方海波承平 火炎昆冈高炽煎熬(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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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臣已奏鄞县知县杨戬中贪污纳贿、欺虐百姓、恶贯满盈之事;奏锦衣千户李春在杭州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狂索民女之事,然从陈瑛、纪纲那儿上达天听的话大概就 已是非颠倒了。臣记得,臬司对府州县官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这是皇 上给臣的职责。臣记得,皇上屡次下诏说按察司行事与都察院略同。要臣等纠劾百司,辩 明冤枉;要臣等劾奏奸邪、构党、作威福以乱政者;要臣等纠劾猥茸贪冒、败坏官纪者; 要臣等审录罪囚,吊刷案卷,存恤孤老,巡视仓库,查算钱粮,勉励学校,表扬善类,翦 除豪蠹;要臣等为天子清耳目,正风俗,振纲纪。大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 避。臣过去直言了,皇上听了,揪出了一些奸佞,翦除了一批豪蠹。今天皇上就不愿听了? 李春所为,正所谓作威乱政。皇上不愿听臣直言,偏信陈瑛、纪纲之流,臣出师未捷,落 在锦衣卫手里,就已是半截入土,这才有臣的一身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善言如风,恶言 如磐,皇上,臣奉诏擒奸恶,有罪吗?皇上,臣奉诏正风纪,有罪吗!”

蒙受诬陷、冤屈,最窝心的就是找不到慷慨陈词的机会,那样死了,死的窝囊、憋屈、 不甘。到了殿堂之上,陈说了,辩清了,可以破釜沉舟,可以义无反顾,置之死地了,从容赴死又有何惧?有朝一日,这种坚贞一定会大白于天下,享誉于后人。

一批又一批周新一样的人用他们忠贞的信念和无悔的生命走出了中国历史上一条刚正不阿的荆棘之路,回头望望,尘埃中的路依然血肉模糊,却清晰苍凉。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对于小人的遮护太过细致周到,与小人的善就是与贤者的恶,空望着正义路上的斑斑血迹, 群魔乱舞,智者沉默,而法律无语。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有了与晁错、张汤等古人相视的会意,周新的内心笑了, 平静了也更坦然了,也只能用自己的死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了。永乐大怒,眼里挤出了几个字:“小子无礼!小子无礼!推出去斩、斩了——”永乐声嘶力竭,气往上涌,脸涨得通红。几个锦衣旗校进来,架起周 新就往殿外走,周新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子气力,全忘了浑身的伤痛,回身大声道:“生当 为直臣,死亦作直鬼!古来英雄士,各已归山阿。臣忠君报国之心天地可鉴!此去泉台也 会为皇上整治奸贪……”

永乐低下了头,不知是后悔还是痛楚,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向宝回府收拾东西。牵着马随意走着,他毫无怨言,内心反倒泛出了丝丝欣喜。京师那么多离奇的事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一时不知是自己连累了太子,还是太子牵连了自己。 二十年来,他由兵部员外郎升任通政使,因不善言辞转任应天府尹。建文年间因劝皇帝勿 作复古之政被贬谪广西,今上即位复职。应天府的任上一干就是十余年。除了俸钞,余财分文不取,永乐初年多少积案,半年内全都理清了,说不上诉讼公平,也是八、九不离十。 最近这是怎么了,没完没了的无头案?种种迹象表明,夺嫡之风愈刮愈烈,若不是金忠护 着,朝堂上还不定会出现什么结果呢!查下去,投鼠忌器;不查,又无法交差。也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京外任职,倒落得心里清净。正想得出神,听后面有人叫,却是顾佐。

“向大人,请到聚星阁一叙,也算是给大人舒舒心。”二人同僚几年,在廉洁操守方面同气,惺惺相惜。

“在下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向宝摇头,“你知道,我一向喜欢清净、简单,应对起繁复之事就有些力不从心,皇上这样安排,也是知人善任。聚星阁就不去了,若不嫌弃, 一路走走挺好。”

“大人这是哪里话,你是前辈,理应受到尊重。” “不然,从今以后我就是从六品的判官了,你是正三品的府尹,刚才皇上还在说尊卑长幼之事,到了你我这儿就更要注意了。” 向宝知道,顾佐更明白,这应天府尹的差事就是个生满虱子的大胖袄,谁披上了都不舒服,尤其是汉王夺嫡扰攘的当口。毕竟向宝贬官离任,说几句带气的话顾佐也不计较, “同僚数年,我懂大人,大人自然也知我的脾气秉性。你就是一介草民了,在我眼中也是 前辈,大人有什么事需要顾佐,三寸字条即可。”

向宝长叹了一口气,望望长长的街巷,好半天不说话。人心不古,如顾佐这样的人真是不多了,过去是主官与从官,从今天起,二人再没有任何利害关系,既然顾佐有诚意, 说几句心里话也未尝不可。

时已正午,街上行人不多,有一、两个出来办事的,也行色匆匆,整个南京都氤氲在

不冷不热的气氛中,沉闷而了无生气,也不知这景象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意想不到的祸患。 “世间虽言无所欲而无所求,”沉闷了一会儿,向宝终于说话了,“然不趋炎,不附势,与世无争都难。倒向汉家,什么都没看见,于心却有愧;秉公而断,揪出凶手,皇上 又下不来台。到头来,似耿通一样,连家小都得搭上,不值。两难境地,两害相权取其轻, 我是攒足了心思装孬,由此,皇上于我的处置,再好不过。只是没想到,你膺了这个府尹, 为难的事还在后头!”

“这正是我要请教大人的,”顾佐紧迈一步,和向宝贴得更近些,一高一矮倒也和谐, “那些无头的案子不知有否端倪?”

向宝看看左右,没有旁人,压低声音:“秘密侦伺了半年多,越发糊涂了,追来追去 追到了汉府的官员,我哪里敢信,又细听一遍,再行勘察,果不其然,不能再查了,也 不能连累你等,自己就把事压下了。你若接手,一定要有个万全之策,别做那没打到狐狸 惹一身骚的蠢事。”

此番谈话,顾佐才觉出,自己过去作府丞时对府尹向宝有着多少以偏概全的误解,他不是躲起来,也不是在独善其身,外间议论纷纷的棘手事并不是不处理,有时候真是无法 处理,他或许在等待时机,或许不愿更多地殃及旁人,此等敢于担当的府尹怕也是不多见了。然而,他的下一个职位,某些官员眼中肥水长流的盐运司又是什么安静所在呢,遇到 个廉洁的好上司倒还能处,若遇个贪鄙之徒,意见相左,他的日子就更难了,仅这几年, 各盐运司就换了多少盐运使啊!就说那个何晚龄,很廉洁的一个人,才干了一年多的盐运 使,就因贪赃下狱了。也许,他会有他智慧的处理办法,自己有点替“古人”担忧了。

“大人之心境海阔天空,非常人所能企及。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离京之时,顾佐一定邀上几个好友设私宴为先生饯行,也为大人剖白一下盐运司。” 顾佐忍不住,还是想 着对前任讲些掏心窝子的话。

午膳后,文武大臣集中到午门外会审耿通,永乐的余怒并未消解,留下东宫辅臣杨士 奇、黄淮、杨溥及皇太子在武英殿,指鼻子戳脸地训示了一番,明着是训戒辅臣,实则是 敲打太子。朱高炽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手足无措,随着几个辅臣唯唯诺诺,竟不知如何 是好。辅臣退出后,只剩下父子二人时,高炽更是紧张,浑身都像扎了针一样又痛又痒, 双腿支撑不住般微微抖着,不知什么时候会摔倒。站了一上午,午后又接着,他的体力实 在是有些透支了,一则是虚胖;二则在美人身上用力过多,哪怕再让他站上半个时辰,他 必然会不争气地倒在父皇面前。他忍着,强打着精神,只要不倒下,就是胜利,他要以最大的承受力迎接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永乐也不用正眼看他,越看他就越觉得胸闷气短,所以,永乐两眼朝天,只当是对着 一个木墩子,声音平缓,却句句刺骨锥心:“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你是监国,你就是皇帝了,你就忘了一个在朔漠刀枪里征战的皇帝吗?”

高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目无君上的僭越,那是何等的大罪呀!他又几时不把皇 帝放在眼中了,他所有的处分事宜不论大小件件都报行在,六科还要逐类上报,明明处置 得不错,辅臣们都觉妥帖,父皇还要一个劲挑剔,到底?嗨!心中虽有无数申辩的怨气, 却一句也不能说,磕头应承,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儿臣知罪,儿臣不敢忘。”高炽嗫嚅着,情急生智,想起了过去的一桩旧事,那是皇上要示之于子孙万代都不能忘的事,那一定是慰藉皇上心扉的暖心良方。

“那年,父皇的白沟河之战后,从前线送回了一面被射得像刺猬一样的王旗,想见战争的残酷。儿臣见了,当时就长跪不起,而后悉心珍藏着,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如今就供 奉在文华殿内的大匾之下,时时讲给瞻基及诸子们。父皇披坚执锐的辛劳,儿臣一刻也不敢忘啊!”

说到那面旗帜,永乐的心里为之一暖,那是他对子孙万代的殷殷寄托,那是大明江山永固的精神基石;说到皇长孙朱瞻基,这个天资聪颖的小家伙随他北巡,给他在万机之余 带来的慰藉是其他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能比拟的。一旦废了高炽,那皇长孙?即使不考虑 废立之事,也要好好敲打敲打,叫他能够自省自警,少叫人抓把柄,至于未来,听天由命吧! “全天下搜寻美人的事,怎么解释?”永乐突然转了话题,可这一句更像五雷轰顶,

他没有全天下啊,连身边的张兴都没用,只是让略感贴心的吴诚接了黄俨送来的几个美人, 他怎么也想不清、更不知道内宫间的些许小事如何就惊扰了皇上,让皇上如此气愤。他的 身体还年轻,也就是胖了些,走路吃点力,却还有着无限的朝气,日理万机不算啥,几个 女人又算什么?可父皇这样一连串暴风雨般的敲打,他的身体不垮,精神也垮了,百孔千 疮了,长此下去,不知要折去多少阳寿呢!是谁把他的底细全盘抖落给皇上了呢,是张兴 还是吴诚,好像都不是,又都是。难怪解缙曾提醒他注意身边的人,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如今也只有磕头的份儿了。

“我大明、我朱家的江山舍你不成吗?古往今来的领国之君,有你这样蠢笨的体态吗? 肥头大耳,腰阔十围,步履艰难,弱不禁风,现在就这样,以后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

“儿臣知罪,儿臣知罪了,请父皇发落。”嫌货才是买货人,老百姓的话说得不错, 皇帝这样一说,高炽才渐渐踏实了。

“你是个皇太子,就该是天下楷模。”永乐的语气依然严厉但已有所和缓,“为国理政、秉公断事为臣民树典,人伦之礼、宫闱碎事也要为人楷模。朕不多说了,回宫之后安 置好所纳美人,能遣则遣,不能遣的,也要有所归宿。今后不得再纳,不要因些上不了台 面的烂事再起波澜。”

永乐重把目光落回到太子身上,两百多斤的分量都压在两个膝盖上,跪了那么久,怒气消退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心疼,毕竟是亲生骨肉。

“记着,每日的课程除了孔孟之学、文武之道外,还要增加这样几项:第一就是节衣缩食,每日膳食一点点往下减,减到现在的一半;第二,莫再贪恋床笫之欢,春宵苦短。 学学古人闻鸡起舞的斗志,每日早朝之前舞舞剑,挽挽弓,把年少时的射箭本事找回来。 我大明的皇嗣虽不称剽悍武勇,也不能臃肿不堪!”

“儿臣遵旨,谢父皇!”高炽头脑昏涨,终于解脱了,挣扎半天才从地上站起来,两膝生疼,竟不知是如何出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