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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见皇上高兴了,他还想再说几句风调雨顺、万民乐业的奉承话,然后请皇上到泰山举行封禅大典。踌躇间,刑部尚书刘观说话了:“皇上天威远震,四海晏然,竟也有蚍蜉撼树之蕞尔小丑打我宝船的主意,锡兰山国王的胆子也忒大了,就交我刑部羁押鞫审,给他松松骨,最后以偷袭宝船问他个死罪也是轻饶他。”
“诸位以为如何呢?”永乐拉回思路,并没有急于表态。 “远夷小邦一时财迷心窍,不计后果的。 牵一发而头为之动,拨一毛而身为之变,些许小事处理不当,或可对大明有所影响,”蹇义拿出了大国长者的风范,“番邦远人知 什么法度?纯属无知无畏之辈,臣意请陛下从轻发落,我大明皇上宽仁厚德之心海外岂不 更是有口皆碑了?”金忠、杨荣也不赞成严惩。
“亚列苦奈儿袭我官军,贪我宝物,按国律当斩。三保之送回朝廷处置,也是动了一 番心思。朕以为,远海岛民荒蛮之地懵懂无知,诚如蹇义所言,只顾眼前一时畅快,何暇礼仪、律例,杀了他既不能警醒旁人,又失我中华泱泱大国宽泛包容之风范。前年,爪哇一部落土民抢了我大明使臣,朕下旨切责爪哇王,他也惧了,献万两黄金来朝谢罪,有的 大臣说要五万两才成,”他扫了一眼吕震,吕震低了头,“其实,朕只是让他知罪,又不 是爪哇王所为,万把两、即使五万两黄金,和一个相安无事、送往迎来的友邻比,又能算 什么,故朕遣使送还而已。亚烈苦奈儿也一样,连同其妻子、王室一并释放送回。但惩戒 还是要有的,削了王爵,听从王室多数人意见,选一个贤明者敕封为锡兰山国王岂不更好?”
“皇上圣明!”蹇义、金忠、郑和等齐声称赞。 “三保,尽快准备下一次航行,还有什么需要朕办的?” “一切都好,皇上当年设八馆训练通译人才有如一场及时雨,马欢、费信等通译随臣出行,已能讲几国语言,那费信还能带兵了,奴才也完全没有了前两次新到异域的尴尬。 只是现在交往的番国越来越多,通事还是少了些。”
“哈哈,”永乐一笑,“朕之预料果然不错嘛,永乐五年,朕命国子监祭酒胡俨又选监生三十八人隶于翰林院,学习四夷语言。到去年上半年,有五人都成进士了,朕还以为你的人手够用了呢!那好,其余三十三人都交给你,随你远行,做你的耳目和机枢。”
“多谢皇上恩典。” 永乐又说:“郑和、王景弘劳苦功高,分别赏钞百锭和五十锭;随行将士涉历海洋,逾数万里,一样劳苦。都指挥赏二十锭,指挥十八,以下类推,使两万余将士皆知朕劳慰 众人之心。”
郑和、王景弘再次谢恩,除了夏原吉,满朝满殿皆大欢喜。 一俟散朝,永乐悄悄使了个眼色,郑和、王景弘留了下来继续和皇上说着什么,小半个时辰才出来,黄俨忙钻了进去对皇上道:“朵颜、福余、泰宁三卫使臣在午门外候着,说是遇上了十年不 遇的大雪灾,要请皇上赈济呢!”
猛烈的西北风夹杂着雪片、沙粒凄厉地尖叫,扫荡着黑龙江以南古称渔阳塞北的兀良哈的广袤大地。连续七天七夜的暴风雪已昭示着残酷的、让草原人无限痛苦的铁灾的来临, 原来宽阔、起伏的山梁已看不见金灿灿的牧草,渐渐的连草尖也看不见了。风吹雪漫,雪借风势,竟不见了往日的沟壑纵横。举目望去,平展展,坦荡荡,一望无垠,天地一色的 空旷,只有风雪在漫无边际的旷野中,忽东忽西,无序地乱舞。
毡包被大雪逼着一次次清理着,一天不清,就有被埋没的危险。简简单单圈在一起的羊群,随着大雪在一点点升高,原来的围栏已举足可迈,栏外是深不见底的积雪,又让它们望而生畏,一阵强似一阵的寒冷中,只能屁股朝风,高一声低一声地哀叫。牛群、马群的状况也好不了哪去,一旦崩栏,这么厚的雪,救都没法救。牧民们躲在黑暗的毡包里叫 苦,头领们同样心急如焚,面对多年不遇的大铁灾,思忖着如何才能避难。
朵颜卫都指挥同知哈儿兀歹、福余卫都指挥佥事安出、土不申,泰宁卫都指挥佥事呼剌班胡等三卫掌事首领在大雪的第四天头上不由自主地聚到了朵颜,商讨对策。
哈儿兀歹把一大碗马奶子酒喝下,又啃了一口羊腿肉,发着牢骚:“夏日热辣辣的太阳神也不知逃到哪里了,留下这凶狠的风雪神降灾于兀良哈,也祷告了,也祭祀了,把最好的羊肉都献给无所不能的长生天了,风雪还是不停,看来是我们罪孽太重了。几位掌事相约一般到朵颜,也是光阴久了大家见见面、痛痛快快畅饮一番;再就是上天惩戒,虽是领罪了,还要想法子到哪里避一避。让属民、牲畜都冻死饿死了,我们给谁当头领?”
哈儿兀歹身材高大,结结实实,说话铿锵有力,言罢,粗而浓的双眉往上一挑扫了一眼众人。他的领地在东金山南路,因为人马最多,在三卫中一直占据着老大的位置。
福余卫头领安出把两块奶酪扔进口中,又仰脖喝了一大口酒,吐露心中的不满:“洪武二十年明朝大将军冯胜、蓝玉北征纳哈出获胜后,南朝担心兀良哈这块丰饶之土再为蒙 人所夺,建了我们三卫。这些年来,协同出兵的事不少,却不曾给多少好处。永乐皇帝用我等夺了江山,把宁王迁到南昌,大宁都司迁到保定,外人看来,好像是把兀良哈的整个 地界都交与了三卫,以报偿我们当年的助战,其实哪儿是这么回事?我们周边辽东都司下 有多少朝廷的卫所?黑龙江出口奴儿干都司又建了上百个土人卫所,还不是在防着我们? 说不定哪一天小小的福余还要被谁吃掉呢!我看,今儿有了灾了,就向永乐皇帝伸手,要 不,他早晚得把我们的功劳忘得一干二净。”
安出敦敦实实、却一脸的狡黠。他方才所说的助战,是永乐皇帝做燕王时靖难的旧事, 这个话题,他已不知说过多少次了。
建文元年的冬天,曹国公李景隆率五十万众北御燕军。燕王听说是李景隆来了,大笑不止,笑他赵括再世,鲜有作为。于是,留下万余老弱守卫北平,自己则率军北上,进援永平,收宁王,夺三卫。三年下来,三卫这股子生力军在高煦指挥下几次救驾,发挥了重要作用。燕王即位后,三卫头领都由原来的卫指挥使升为都指挥佥事以上,虽不领朝廷的俸禄,可地位在那摆着呢,永乐从赏赐、朝贡等各方面都另眼看待,优加一等,但几人还是不大满意。
福余的领地在脑温江畔,在两卫的东北面。过去,北面是一片荒蛮之地,对付些许散居于各地的女真土人自不在话下。奴儿干都司建立后,土人头领各拥卫所,福余感到了很大的不自在。安出对永乐不满,也包含了大明在女真地区不断建卫置所的这层意思。
福余另一个头领土不申话语不多,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从不拐弯。哈儿兀歹和呼剌班胡常笑他肠肚简单,直肠子,他也不在乎,把精力都用在了武功上,两柄特制的、每柄都有几十斤重的蒙古大刀到了战场就会像旋风一样地飞转,如入无人之境,他相信,只有武力才能解决酒桌上解决不了的事。此时,他也只是微微点头,拍拍刀柄,算是肯定安出的话,然后,继续闷着头喝酒吃肉。
泰宁卫的领地在朵颜、福余两卫的东面偏南,大致是个中间的位置,因为草场、羊群、 马群的缘故,常和两个卫发生些小摩擦,因势力小,人马少,不得不委曲求全。头领呼剌班胡见识过土不申的刀法,对自己人也没客气了,所以他对两卫长期心存芥蒂。见轮到自己说话了,他把大胡子一捋,举起酒碗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两位说的都在理,兄长们定了,兄弟就随着。那永乐皇帝倒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听说他当皇帝头一次回北京,又是免钱,又是免粮,对北京军民大加赏赉,连当年跟同太子上城头保卫北平的女人们都奖励了。我们跟他也算是出生入死,这些年还算过得去。这次铁灾开个口,弄些粟米粮草不成问题。”
“开口是必然的,只是,弄些粮草,进都进不来。”哈儿兀歹朝帐外望了望,其实, 他什么也没看到,“看这天还真没有转晴的迹象,明晚再不停,就要思虑着迁徙了。阿鲁台部虽近,也与我们不错,但新败于大明,连可汗都不知逃到了哪里。毡帐破了,又逢阴雨,最近又让瓦剌狠咬了一口,损失人马不说,还丢了不少牧场,实实伤了元气,十年也缓不过劲来。我等去了,也是雪上加霜。同时,大明会猜疑,瓦剌也一定会窥视,弄不好, 我们还会成了瓦剌的盘中肉。所以,西去不是办法。北去也不行,我意南徙,就食于辽阳、 宣府或开原,既安全又离大明近,一些急用的东西转手就到,也不会担心被别人半路夺了。”
“长生天庇佑,就是这话,我赞成。”安出说着,并不耽误吃喝,两只手忙活着,边撕扯羊肉边说,“雪后更冷,又有这白毛风,顺风南去还舒坦些。我去找明朝皇帝,当年白沟河大战,不是我带福余勇士随着他的二子朱高煦及时救驾,今天的皇上怕是那时就被 朝廷的大将军李景隆俘获、做了建文小皇帝的阶下囚了。”
哈儿兀歹仰脖喝下一大碗酒,不以为然,摆了摆手:“酒可以长挂嘴上,恩不要长挂, 更不要揭人短,你对他有恩他该知道,话一多,恩就成仇了。此次南往非是一般的朝贡, 我们谁也不去,就说都忙着避灾呢,找个既可靠又能说的贡使到南京,把灾情说的比现在重十倍,看看皇帝到底是什么表示。”
呼剌班胡高高端起酒碗:“还是方才那话,兄长说了,小弟就随着。”说罢一饮而尽, 干完酒,眼珠转了转,“说起去南京的人选,我属下卫士头目朵儿朵卧大家都认识,这小子通汉语,有勇有谋又能言善辩,就他那张嘴,不但在我泰宁部第一,就是在三卫也是头几个,若不论尊卑上下,我们几个捆在一起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去南京最合适。”
几个人默不作声了。谁不知道这里面的奥秘,谁当贡使谁合适,皇帝的赏赐究竟多少又有谁知道?偏向自己的部族是理所当然的。
作为老大的哈儿兀歹琢磨着怎么着才利于朵颜,想到了多次出使的脱忽思,作为主使最为合适。安出心思快,一笑道:“朵儿朵卧确实不错,不过我想,兀良哈这么大地界, 三卫共有,只泰宁出一个主使皇帝哪会相信三卫遭灾呢?这样,让朵儿朵卧当正使,主说, 朵颜和福余各出一个副使,每卫再出五百匹中马作为贡品,既少了铁灾年的饲草负担,明朝皇帝又乐得接受。”
“三部各出一人,这样甚好。”哈儿兀歹也不计较,再不管呼剌班胡如何表态,大声道,“为安出的谋略,为得到大明皇帝的接济,连干三大碗。”
接下来,一阵阵酒碗的碰击声,盖过了帐外的风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