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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一次见到林栖,是在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里。他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后面,浑身插满管子,像一只被钉在标本盒里的蝴蝶。我隔着玻璃用指尖描绘他清瘦的轮廓,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他在梧桐树下捧着我的脸说:\"阿沅,等我们考上大学就去江南看真的蝴蝶。\"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他遗传了母亲的心脏病。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监测仪发出尖锐的长鸣。我看着他胸口的起伏像退潮般平息,突然发疯似的用指甲抠着玻璃接缝,直到保安架着我拖出走廊。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染红了口袋里那枚蝴蝶发卡,那是去年生日他亲手用银杏叶折的,叶脉在血污里像挣扎的血管。
其实早该察觉的。上周我在他书包里发现氯硝西泮药瓶时,他笑着说是维生素片。当时阳光从教室窗外斜斜切进来,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里藏着细碎的裂纹,而我竟真的信了那拙劣的谎言。
葬礼那天飘着细雪,林栖的继母将骨灰盒摔在我脚边。瓷片割破脚踝时,我听见她歇斯底里的咒骂:\"要不是你非要他陪着爬山,他至少能活到春天!\"雪水混着骨灰渗进伤口,我蹲下去捡碎片,突然发现混在灰烬里的金属片——是那枚本该戴在我发间的银杏蝴蝶。
原来他把最后的手术费换成了我的生日礼物。
后来我在阁楼发现他的日记本,2015年3月17日那页洇着血渍:\"今天在生物教室晕倒,医生说我撑不过二十岁。阿沅在窗外喂流浪猫,阳光穿过她的麻花辫,像撒了金粉的蝶翼。突然好怕来不及带她去看江南的蝴蝶。\"
我抱着日记本蜷缩在布满灰尘的窗帘后,恍惚看见十五岁的林栖蹲在面前。那年他刚从省城转学过来,苍白得像张被揉皱的宣纸。我隔着课桌递给他折成青蛙的糖纸,他指尖刚碰到糖纸就突然蜷缩着倒下。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发病。
\"我有魔法,\"我攥着他冰凉的手胡诌,\"只要每天牵我的手,病痛就会飞走。\"他虚弱的笑涡里盛着窗外的晚霞,从此我们总牵着手走过开满鸢尾的校道。直到高二那年,他在升旗仪式上昏倒,教导主任当着全校的面掰开我们交握的手。
\"林栖妈妈说你害他犯病。\"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玻璃窗外飘着那年第一场雪。我隔着冰花看见林栖被塞进黑色轿车,他贴着车窗呵气的轮廓,像只被雨打湿的蝴蝶。
后来三个月,我每天绕大半个城市去他家楼下。第四十七天,他终于出现在阳台,瘦得锁骨能盛月光。我仰头望着他笑,突然有温热的液体砸在脸上。他慌忙用袖子擦我脸上的血,鼻血却越流越多,染红了我藏在口袋里的录取通知书——那是我们约定要考的江南大学。
\"阿沅要替我看遍江南的蝴蝶。\"他把我冻僵的手塞进他毛衣里暖着,心脏在薄薄的胸腔下急促跳动,像被困的蝴蝶在撞玻璃。那是我最后一次触碰他的温度。
现在我的梳妆台上摆着三百六十五只玻璃蝴蝶,每只翅膀里都封着片银杏叶。昨天医生宣布我视网膜病变晚期时,我正用放大镜观察第三百六十六片叶子的叶脉。突然有风掀开窗帘,满屋蝴蝶在阳光里振翅,我听见林栖在光里轻笑:\"笨蛋,江南的蝴蝶飞来了。\"
我伸手去抓飞舞的光斑,却碰倒了玻璃罐。锋利的碎片刺入手掌时,我忽然想起十八岁生日的夜晚。林栖用纱布裹着我切蛋糕割伤的手指,月光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阿沅,等我能做手术了,我们就私奔到江南医院旁边开家蛋糕店。\"
此刻血滴在泛黄的日记本上,恰好晕开了最后一句话:\"如果化蝶能吻去阿沅的眼泪,我愿死一千次。\"
窗外的梧桐叶飘进来,轻轻覆住我逐渐涣散的瞳孔。在彻底坠入黑暗前,我似乎看见成群的蝴蝶穿透玻璃,而林栖穿着校服逆光而立,指尖栖息着那只染血的银杏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