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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重九却亲自将画卷取出送到霍夫人手中。“请母亲亲观。”
画卷不重，展开是一幅金钟鸣秋的菊花图，只是画面四处雾蒙蒙的，金菊虽多却都只是半开着的状态，看着有些小家子气。
恰巧霍知行也瞧见了这幅画，登时眉头一皱。
既是送自己母亲的贺礼，这混小子也不知道提前临摹学习技巧，送这么一副不上不下的画作。
霍夫人以为是儿子画的，对这幅画技不佳的金菊图也十分喜爱，当下便要收好，谁料少年却道。
“母亲且慢。”
只见霍重九从四周照明的灯盏中取下一支蜡烛，递到霍夫人手中，又吩咐青雁红鳐将画卷展开。
众人见她这番举动不由好奇，个个儿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请母亲从此处点燃。”霍重九指了指右下角的一坛菊花。
霍夫人来了兴趣，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画卷前，依言将烛芯凑近了金菊，火舌撩到画卷的瞬间，一小股火焰迅速从金菊的花瓣开始向四周蔓延，原本雾蒙蒙的画面被细微的火焰蚕食殆尽，原本只开了半朵的金菊瞬间露出延展的花瓣，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朵朵金菊盛开，美轮美奂。
直到火焰熄灭，整张画卷中的金菊也呈现出来，花开团簇好不热闹。
“恭贺母亲寿诞。”直到霍重九拱手再度祝贺，在场所有人才从惊讶中回神。
霍夫人眼含热泪，显然对这份贺礼最是满意。
“表哥心思奇巧，姨母最喜欢的便是着金钟鸣秋的金菊。”周茹慧眼中是掩盖不住的仰慕，自她来到霍府，各种宴会也去过不少，只是无一人能比得上表哥，万里挑一的长相，又文武双全，还能如此体贴，若做了他的女人，那她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表妹过誉，是阿满替我想的这个巧宗。”霍重九并不领情，自从知道前日府里的流言是周茹慧在背后推波助澜之后他就没打算给这个蹬鼻子上脸的表妹好脸色。
“祝母亲福如沧海，寿比灵椿。”江岁华起身遥遥一拜。
霍夫人笑着将画卷看了又看。“有你们这份孝心，母亲便知足了。”
祝寿结束之后，正餐上桌，有霍重九这幅金菊图的加持，霍夫人格外高兴，这寿宴上的气氛便也越发活跃融洽。众人说说笑笑，只有周茹慧垂着头神色晦暗，眼神幽怨。
江岁华桌上摆着一道豆腐鲫鱼汤，一道火腿煨鹌鹑，一道三脆羹，两碟腌渍小菜并一壶菊花清酿，她看了半晌最终只夹了些腌渍小菜进嘴。她嚼着脆生生的小菜，不由思索起来，方才二房三房的公子小姐都是按长幼齿序排的称谓，为何霍重九被称为三公子，府中却不见他的兄长或者姐姐？
想着，她看向对面的少年。
霍重九正吃鱼，察觉到她的视线，冲她开怀一笑，他齿间咬着鱼刺，笑起来却不显粗俗，反而十分赏心悦目。
见江岁华默默移开目光，霍重九笑容一下子淡下去。
宴会很快临近尾声，众人都准备起身走时，霍知行发话。“芜城江家贵女堕河，城防四处搜寻都不见踪迹，芜城咸城各处人心惶惶，中秋之后，大家尽量少出门，更不要轻易涉足河边，更不要以身犯险。”
霍知行叮嘱着，众人却不甚在意。
唯有霍夫人注意到坐在席位上的江岁华身形一僵又很快恢复如常。
寿宴结束，霍重九本想和江岁华一起回松雪居，母亲却要他留下来说会话。
江岁华倒不在意，她来时记了路，不需要他看护，于是利索地起身拜别霍父霍母，离开了流云院。
晴日的夜空总是晴朗无云，银盘似的月亮挂在天际，月华如练，让人不用掌灯也能看清道路。江岁华走得不快，她慢慢地打量着霍府的一切，五岁时她跟随父亲来到霍府作画祝寿，也是同今日一般的场景。只是那时候的她太小，总觉得霍府的一切都太高大，假山、树木、池塘，在她心里都是不能触碰也不可触碰的鸿沟。
可当她站在这口池塘面前，才知道当年差点淹死自己的不过是一口不过半人高的小池塘。江岁华看向池塘旁的梨树，秋日枯叶落尽，在月色的衬托下枯旧的梨树显得格外荒凉。她想起 小时候的自己也是从这颗梨树旁绕进花园，一支急飞的箭矢穿过丹顶鹤射在她的脚边，鲜血在她的裙摆染出朵朵血花。
只是这次，那个护着她、爱着她的阿爹已经不能再保护她了。
或许是今夜见了霍府热闹的寿宴，她也想念她的阿爹了。
霍重九匆匆赶来，看见守在拐角处的习秋与云蝉，脚步倏的一顿。
冷冽的月光下，少女背对着他站在池塘边，墨色的长发随风微动，好似有化不开的哀愁笼在身上，寂寞又凄凉。霍重九心头微紧，而后坚定地朝她走去。没来得及扫开的落叶被他踩在脚下，发出干脆的声响。
江岁华慌忙擦掉眼泪，转身看见霍重九朱红色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江岁华极力平复着声线，她不想在他面前哭。
“有心事？”霍重九走到池塘边，那石栏杆只要他腰下，圆滚的石榴头望柱在他掌心下显得小小巧巧。
“没有。”江岁华毫不犹疑地回答。
霍重九神色复杂地看着少女红通通的眼眶，他不明白她为何总是强装镇定，受了伤受了委屈却还要装出一幅没事人的模样来逞强。他与她从小相识，又多番相救，也勉强算得上是可以说知心话的人，她为何总要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呢？
霍重九盯着她冷漠坚毅的侧脸许久，见对方没有丝毫诉苦的意思，终于泄了气。将怀里的小食盒拿出来，递到她手边。“喏，给你。”
江岁华看着掌心温热的食盒，不解地觑了男人一眼。
“你爱吃的。”霍重九手指在望柱上轻轻点着。
盒子打开，竟是一盒山楂糕。知道她喜欢吃山楂糕可以理解，毕竟在咸城河边、从曲城赶马车回来的路上他都备了山楂糕，可寿宴才结束，霍重九为什么又要给自己带吃的？
霍重九侧头看向她。“下回厨司若再做豆腐和火腿，你是不是又打算挨饿？”
他怎么知道？
江岁华漂亮的眉宇间是止不住的错愕，良久，她才回答。“厨司要照顾所有人的口味。”
“厨司是要照顾所有人的口味，可若是连你自己都不考虑自己，那你所有的忍让良善都只会变成容忍别人踩踏你的阶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不要为了别人而委屈自己。无欲不得， 无心难获，无术弗成。你想要的，想得到的，只有去争，去抢才能拿到手。”霍重九深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他知道，她不想麻烦他，也不想给霍府添麻烦，可他不想看见她委曲求全百般疏离，不想被她划分到其他不相干的行列中去。
“别怕麻烦我，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男人眉眼充斥着蓬勃的生气，像是初升的太阳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月色为他的衣袍渡上一层冷调，可他朱红色衣袍仍如当年在花园中拉弓引箭的少年一般，炙热又耀眼，叫人移不开眼。
江岁华想说什么，可看着少年生动的眉眼，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她垂下头咬了一口山楂糕，酸甜的滋味在口中瞬间化开。
秋风吹过，两人仍站在原地，寂静中，似乎又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