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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住在里头?”
“是噻,刚刚落屋就被吆来维修城墙。”陈纸匠解释说,“擦黑时儿才走拢城里头。”
“怪求不得1。”张端公说,“是说没有看到过你。”
“来,我们把铡刀一起摔得桥洞底下。”陈纸匠说,“留着它,明瓦些用2。”
张端公与陈纸匠说着话,一同回到了东岳庙。
厢房内,民工们一个挨着一个,尽都躺在只铺了些簿簿稻草的地上。快半夜了,还有许多人在称唤、咳嗽……张端公找到自己的铺位,打开铺盖把自己裹了起来。他想起刚才的事情,心头胆怯怯的,翻来覆去老是睡不出。可陈纸匠不一样,他十岁失去爹娘,十二岁给火炭儿老板做小工,十六岁到造纸作坊当徒儿墩。做过展笨3,吃过苦头,四海为家,搞惯了,刚一躺下,就扯起噗鼾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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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怪求不得:难怪。2明瓦些:明晚上。3展笨,展,读zháng,,意为厚,重。展笨,费力的事。4噗鼾:呼噜。
b:普通
上头打个屁,底下唱台戏。
县大老爷要喊维修城墙,村上的里长粮长们,尽都很卖力。不到下午,县城四门,就来了许多民工。他们有的挑着箩筐,有的推着车子,有的背着背篼。随身带着箢篼、锄头、铁锹和其它劳动工具。也带着晚上睡觉的铺盖、席子,以及罢地铺用的稻草。这些民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很多人为了御寒,身上胡乱鼓点麻布、袯襫之类的东西,腰间扎着棕绳、草带,拖巾吊片。就连那些大姑娘,也是很不讲究。几乎所有人都是光着脚板儿。尽管后跟皲裂,冻疮破皮,但民工们依然咬紧牙关,走在有层泥浆的街道上。
正县经历了一场场天灾人祸,剩者已经不多了。这次维修城墙,起码来了八九成现有人口。很快,川王庙、药王庙、东岳庙、关帝庙……都住上了人(流沙堰、张河坝、汪家碾几个村的民工,全都住在东岳庙。男的安排在进门右边的厢房里,女的安排在大殿旁边的空房中)。
县城来了民工,原本空空荡荡的大街小巷,骤然之间热闹了许多。可是天黑以后,民工们睡了,县城里面,一片漆黑,冷清起来。只有南街正对着的县衙门前,那盏高高吊着的灯笼,独自在寒冷的夜风中,没完没了地摇来摇去。
灯笼幽暗,就像鬼火一样,做起快要熄灭的架势。
大明王朝将将垮掉,大西政权尚未巩固。里洪这个老贼,丝毫不敢大意,一直强迫把总,让军兵守着衙门。
在衙门内侧的耳房内,豪强一点的军兵,蒙着脑袋睡了。只有一个个子很矮,衣服很不合身的瘦子军兵,老实本分,手持长枪,独自守在半掩半开的衙门里面。
忽然,瘦子军兵唰地伸出头来,盯着前方,鼓起眼睛看了看。虽然街上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他发现斜对门靠左边的一间烂房里面,有窸窸窣窣声响。他警觉地拿起标枪,跳过门槛,一趟撵了过去。当他追过街面,走到檐坎边上时。一个黑影在不远处的树子后面,眨眼间消失了。瘦子军兵紧紧盯着黑影消失的地方,想看个究竟。可就在这时,又有一个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背后闪身溜进了衙门去。那黑影轻手轻脚,东钻西钻,很快就在衙门里头隐消了。
隐消在衙门里面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张端公。郭公子夫妇被里洪杀害,郭员外气出老病来。作为妹夫的张端公,当然要替舅子出口怨气。适逢县城维修城墙,正好是个机会。他考虑到郭大汉儿与舅子是本家,便找到郭大汗儿,无论如何要他帮个忙。但郭大汗儿滑头,他既不说干,也不说不干,张端公端出价钱之后,他又含含糊糊,迟迟不肯表个态。
张端公不断添了价钱之后,郭大汉儿终于答应下来,两人决定今晚行事。可就在动手之前,郭大汉儿一点都不江湖,惊呐喊昨晚上梦做得不好,找借口不行动,既想得好处,又想不干事:
“可能不行哦?这些犯法的事情,如果失败,就彻底完了。大姑爷,我看还是算喽,这么吓人。我给你说吧,要是遭捉住了,不仅你要被砍头,我也要被砍头。你那点麦子,就把命我给买了嚯?不说你是知道的,我连老婆都没有取过,万一把命丢了,太不划算。你还是另外找人吧,我真的不敢干。”
郭大汉儿想溜,张端公急了,只好把他稳住。说:“那,我请你喝台烧酒,回去再补你两升麦子。可以吧?”
张端公早料到郭大汉儿要偷奸耍滑,事先做了准备。不仅悄悄揣一壶烧酒,带些花生胡豆在身上,还答应他两升麦子,特意留一手在后头。
郭大汉儿狡猾狡猾的,被张端公劝了几杯,喝得飘飘然,想到还有两升麦子没有到手,才答应了下来。
两人走拢衙门外边,郭大汉儿站着不动:“就算那两升麦子不拿也无所谓,反正已经收到他几升麦子了。”
郭大汉儿心里乐滋滋的,可张端公心里就大半边不舒服了:
“耍得太奸诈了吧,枉自还是自家人。”
这次,张端公变聪明了,无论如何,也不添价钱。郭大汉儿想了想,说:“那我只在对门破房里面晃动几下,最多再把脚步声弄大一点,你要怎么办,就不关我的事了。嘎,大姑爷,你还是替我想一想吧。”
事到临头,张端公没有时间另换他人,只好茅厕边上栽青菜——将就屎(使)。刚才瘦子军兵在街上看见的黑影,就是郭大汉儿。
街上没有灯光,黑得让人心惊。
瘦子军兵虽然觉得黑影有些可疑,但他还是心存侥幸。只在原处看了几眼,没有发现新的动静,加之夜风吹得他牙关上下抖动,就退了过来。
瘦子军兵力气不够,性格孤僻,道行不高,是个弱者。说话经常遭同伙打他官腔,执班总被排在打霜下雪的时候或者深更半夜。他没有搞清楚黑影确切意图,怕说出来被班头儿追问时,自己解释不清,便退回衙门,闭着嘴巴,只字不提黑影之事。
瘦子军兵坐在凳上,想起黑影,害怕惹事,不到二更时候,早早地把衙门关了。
尽管衙门里面黢黑,可前天晚上跳神的时候,张端公已经把几个院子的地形作了了解。他提着铡刀,左躲右闪,轻轻走过青龙门,溜过两个院子,老远看见里洪室内灯光明亮,料里洪定在。他心里道:
“狗日的杂种,你娃死期到也。”
张端公是个庶民百姓,平生没有舞过真刀。刚刚萌发复仇念头的时候,他一身都是劲。可要动真格的时候,手又有点软了。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生性胆小,便借助烧酒。酒一下肚,冲劲果然来了,大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味道。心里不断嚷道:
“老子怕他个锤子,大不了就是死。弄死当睡着,早死早投生,二十年又是一个小伙子,有好深沉嘛?”
张端公躬着背,悄悄摸到里洪房间,回头睃了一眼,四下无人。正欲破门而入,忽听室内有人喧哗。他立即收了架势,抬头跐脚,从窗户缝隙往里一看。原来是幕友和两个差役正与里洪议事。尽管张端公脑袋瓜子热乎乎的,但他心里面还是明白:
一人难敌二手,何况是要对付四人。盲目动手不行,还得讲点策略。反正时间尚早,先隐藏起来,待幕友和差役走了,再来下手也不算迟。
张端公退到黑暗处,发现相距不远的地方有间屋子,房门半开。他想了一下:这里应该是厨房吧。
于是,他急忙躲了进去。
张端公没有记错,刚刚走过门槛,就闻到了灶房气味。墙上木格窗户不大,里面完全看不分明。张端公先在门角落里面立了一阵,一双眼睛逐渐适应了房内弱得不能再弱的光线后,隐约感觉到前面有张方桌。四条高板凳收来重叠放在旁边。为了稳当起见,他钻到方桌底下蹲着,紧紧监听着门外的动静。
张端公在方桌底下藏了一阵,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响。接着,有人走了进来。他估计来人应该就是厨子。厨子没提灯笼,进门走了两步,一脚踩到了张端公露在外边的长衫子。厨子觉得软绵绵的有些梗脚,就踢了一下。还好,他没有踢到张端公身体。但这一脚,已经让张端公捏了一把冷汗。他屏住呼吸,不敢妄动。厨子进入厨房,只把幕友和差役们刚刚吃过的剩菜剩饭,放在桌上,将缸钵翻过来盖住,就锁门到隔壁屋子睡觉去了。
厨子锁门一走,张端公倒觉得安全起来。他钻出桌子,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就在厨房里面东走西走,寻找吃的。当他揭开桌上缸钵时,陡然一股蒜苗子回(锅)肉的香气,猛烈地向他鼻子冲了过来。
滚他妈哟的,这么香。张端公接连耸了几下鼻子。
龟儿子些吃得这么好,难怪一个二个长得白白胖胖。蒜苗子是农家田坎上,施猪屎粪长大的嫩苗苗。肉呢?是吃青草加精饲料,起码喂了一两年的壮猪身上割下来的半瘦半肥肉,用它熬成的回锅肉,叫它不香都办不到。要是顺风,只怕二里路远都能闻到香味哦。
张端公一辈子人,连泡泡肉、瘟猪肉,甚至母猪肉、公猪肉都没有吃舒服过一顿,哪里见得这些东西嘛。他立刻用手当筷,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虽然这是别人吃剩得的东西,但在张端公嘴里,简直就是美味佳肴了。很快,张端公把桌上的大盘小盘、大碗小碗,一扫而尽。
张端公肚子胀饱了,想起郭大汉儿来。郭大汉儿难得吃一次肉,量死他一辈子人没有吃过这些东西。要是还寻得点剩肉或者荤菜的话,也给他弄点出去。
虽然他是费了不少口舌,冲着几升麦子来的,还讲了不少价钱,而且这会儿已经回庙子里面睡觉去了。但配合还算默契。再说这县城里面,哪一个地方没有死过人嘛?这么吓人的事情,这么冷的天气。哪怕就是出钱,哪怕就是央求,又有几个真正愿意来帮忙呢?人家毕竟来了,没有功劳也有疲劳,没得疲劳也跟着跑过一趟。
张端公又把碗柜拉开,左摸一把,右一摸把,除了一些块盐、茱萸、花椒和一碟子胡豆,其余什么也没有。
没过多久,张端公酒性醒了,脑壳开始东想西想起来,心里面已是怦怦直跳。
其实,与里洪议事的幕友和差役早就走了。此刻,里洪房间,就只有里洪一人。但张端公一心想着自己如何才不被差役和军兵们发现,却没有留意到里洪那边的情况。
张端公走了几步,发觉老是这样呆下去,自然要东想西想。想多了又引起心里紧张。必须得找个法子,把精力分散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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