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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三刻,沧州浮河东岸。
义昌军节度使刘守文将手指抠进浮河岸边的湿泥里,指节绷得发白,掌心下压着一片芦苇叶,叶缘锯齿割得他生疼,赶忙抬起手。
“如何?”
刘守文擦净手上的湿泥,眯起眼望向对岸,月光被浮河的流动揉碎在水面上,像是泼了一河的碎银子。
“节帅,水浅不及马腹。”
义昌节度宾佐孙鹤伏在刘守文身侧,嗓音压得比芦苇丛里的夜枭还低:“不过,河上有长芦哨船巡夜,按理应是子时换岗,有半刻钟的间隙可通过。”
“应该够用!”
刘守文捋了一下胡子,他在出城前特意修过,自诩为儒将的人都在意胡须规整,他也如此。
“传令下去,口衔枚,马蹄裹布,过河时谁敢溅起水花”说着,刘守文将拇指在喉头一划,铁甲护腕撞出铮的一声响。
随后,五千义昌军像一群黑压压的水鬼滑进浮河。
夜深水冷,即便是六月也是如此。
刘守文攥紧缰绳,战马温热的脖颈在他膝间颤动,河水漫过铁甲下摆,凉意顺着腿骨直往上爬。他听见身后有士卒牙关打颤的细响,混在芦苇的沙沙声里,像是无数把生锈的锯子在拉。
“哗啦!”
不成想,没走多远,刘守文胯下战马突然踏到暗流,前蹄打滑栽进水里。
刘守文死死勒住缰绳,硬是把惊呼声憋在喉咙里,可翻涌的水花已经溅上丈高的夜空,眼间对岸哨哨的火把晃了几晃,令他瞳孔骤缩,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节帅小心!”
孙鹤赶忙扶住刘守文。
“无妨,这水”
刘守文的话未说完,一支鸣镝“嗖!”地急升夜空,撕裂了夜色。
“何人不遵军令?”
号令全军静默,竟有人敢放鸣镝。
刘守文猛地转头,见一名年纪尚轻的小卒正半跪在芦苇丛里,臂张弩箭槽还冒着青烟。对岸适才摇晃火把的哨兵已经倒下,原本拿在手中的火把也坠进浮河,“滋滋”地腾起白烟。
“好眼力!”
刘守文本想杀人,见少年竟能在夜间如此远的距离一矢中的,顿时消了火气,扯下腰间一块玉佩扔给少年,当做奖赏。
少年接住玉佩时,指尖还在抖,腰上也同时挨了一脚,踹他的人正是投奔义昌军的王固,少年就在他手底下为卒。
“小兔崽子,是不是活腻了!”
王固踹完少年,又压低声音骂了一句。
“算啦!”
刘守文沉声喝止。
因为这一插曲,五千人马的吐息声稍作凝滞,随后又化作更急促的潜流向对岸涌去。
蕃坊内,杀戮依旧,殊死抵抗也依旧。
一名蕃客的弯刀砍在包铁的盾面上,炸开的火星照亮了毛璋左前方一名少年扭曲的嘴角,少年正用瘦弱的肩膀死死顶着被弯刀劈出缺口的盾牌。
毛璋记得他,少年是沙陀人,入伍不到月余,不知道大名是什么,反正大家都唤他刘大郎。
刘大郎为人内向,平时少言寡语,却总给人一种憋着狠劲的感觉。他还有个弟弟,名叫刘崇,兄弟二人年纪相差不大,性子却截然相反,刘崇人小鬼大,嘴也勤,跟谁都能聊两句。
原本,王固和李护也在贪狼营,但没有得到重用,在卒长毛璋的手底下任队正,两人自然不甘心,也多有不满。
之后,两人因在军营酗酒聚赌,被责罚了几十鞭子,于是领了十几个兄弟跑去清池城,投了义昌军,刘大郎的弟弟刘崇竟然瞒着兄长跟了过去。
“出槊!”
随着毛璋的一声大吼,二十杆步槊在方盾间隙探出,槊锋在月光下泛起鱼群般的寒光,又迅速被鲜血所掩盖。
“大郎,让开!”
毛璋又喊了一嗓子,手中步槊从刘大郎的盾侧毒蛇般窜出,槊锋穿透一名蕃客的眼窝时,毛璋猛抖手腕将六尺步槊上挑,锋利的槊锋竟然将那名蕃客的天灵盖挑飞,血浆喷在刘大郎的盾牌上,也溅了他半张脸。
“分阵!”
“弟兄们,随我上前,杀光他们!”
随着毛璋的吼声,冲在最前的盾墙开始向左右两边散开,毛璋挥舞着步槊猛冲,直接撕裂对方的拥堵。惨叫和狞笑的声音同时响起,步槊贯穿胸腔的闷响也在这一刻回荡夜空。
对于战力的弱势,作为蕃长的察罕利叶心知肚明,即便准备充分也无法抵住效节军的冲击,羊终究是羊,再多也斗不过一只凶狠的狼。
但他不在意,也就是说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他要的就是乱起来,如此才会引来义昌军,只要有义昌军攻进城,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有谁会在意成功之后的垫脚石呢!
不过,贪狼营的杀戮还是让他心惊,他可以不在意别人的似乎,可必须在意自己的命,如果死在这里,就算刘守文领兵站在眼前,又有什么用呢?
“挡住,不能让他们靠近圣殿亵渎神明!”
故此,他朝后狂奔,想要赶紧躲进圣殿固守,口中却大声鼓噪身边之人冲上去拼命。
“砸死他们!”
乱叫之中,被追杀的蕃客们纷纷朝长街两边躲闪,只见现出的通道内冲出十几名身强力壮的蕃客,竟然合力捧着一根粗大的包铜木柱,从朝着正在追杀的军卒砸了过来。
毛璋冲在最前,见木柱砸来,知道步槊挡不住,赶忙低下身子避让,同时也将手中步槊横扫出去,锋利的槊锋直接砍断一人的小腿,断腿血淋淋地立在地面上,断腿之人扑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没几声便昏死过去。
习惯闷声的刘大郎紧随其后,一边用手中的盾牌朝前顶,一边挥动另一只手紧握的横刀劈砍,略显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了一张软木面具。
一支箭矢不知从何处射出,正中刘大郎的肩窝,力度之大竟然贯穿了他的身体,让他连退数步,栽倒在地上。
毛璋回头望了一眼,并没有返身查看,仅是皱了一下粗眉,挥槊朝前杀去。他清楚过去查看还会有暗箭射来,躲不开就会死,战阵之上生死由命,谁都顾不上谁,只有如此才能活下来。
剧痛让刘大郎几近昏厥,洞穿身体的箭矢仿佛抽走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原来死就是这样,比活着还要痛,刘大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小兄弟,撑住!”
这声音仿佛很遥远,刘大郎听得隐隐约约,但还是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陆校尉与沈都指挥使正蹲在他身边,旁边还有一个身穿银甲的女人,脸上竟然带着焦急的神色。
“军医过来,赶紧救治!”
沈烈大声吩咐,随后又在刘大郎的脸上拍了几下:“小兄弟,别睡,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将…军,我叫刘知远!”
“好,我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