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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一缕魂离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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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中城的雨,是从前一天半夜里开始的。

像天破了口子,一盆接一盆的无根水往下倒。豆大的雨点又重又急,在泥地上砸出深深浅浅的小坑,打在人身上更是生疼。

到午后,暴雨非但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下得更大。明明是午间,沉重的乌云遮天蔽日,金乌只从厚沉乌云裂缝中投下几道金光,堪堪给人间提供一些有限照明。

阴沉沉的昏暗中,雨帘密密实实,四五步开外的人影连个轮廓都很难看清楚,更遑论在如鼓作响的雨声中听声辨位。

程素年单膝跪在地上,手中剑杵在地,剑身柔韧,他并不敢多借力,也还不敢贸然站起身。

恍惚察觉,未平复的呼吸间残余温热的香气,那是在盛夏时候开放的广玉兰的味道,馥郁芳香极淡,却在短短的时间内自他毛孔深入骨髓一般,叫他抬手抚摸自己鼻尖的时候,手上也全是广玉兰的味道。

李轻歌……

程素年踉跄起身。

雨水顺着他的额往下落,在眉骨稍稍停留一瞬,又凝在他的眼睫上。

雨势过大,身上衣服湿淋淋地发沉,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流畅曲线。程素年低头看自己起伏难定的胸膛,胸腔当中的心跳得又重又急,就如此刻的雨。

顺着往下,排水不及的官驿院中,积水已没过他的脚背,一同被没过的还有身着衙役公服的蒙面人,三五个倒在他眼前。其中一人手里刀上的血被雨水冲开,又恰好落在坑里。但血水也极快被更多更新的雨水冲得更淡,近乎没有。

他方才,不止对付了这三五人。

李轻歌……

李轻歌它……

凝在眼睫上的雨水很沉,程素年闭上眼,任由它坠落。

凌乱的心思中,短短的瞬间内,方才所经历的一切复又重现。

当时假扮衙役的杀手是如何闯进的,被他忽略了过去,快进到在某个他也说不清的离奇瞬间,有大力自后将他一推,他身子猝然一轻,再踏足地上的时候,身前多了一人。

只是天地万物黑糊糊一片,比桂中城的阴沉暴雨更为糟糕。

一道道的人影伫立在周围,只有一团团黑糊糊的人形轮廓,缥缈黑气自他们身上散出,程素年立即便感受到了那些黑影身上无端的恶意。

而站在他面前的那人相较更弱小一些,背影瘦削,脸面模糊,身上散出的却是黯淡金光。

程素年视线一落,隐约金光当中看到一块被遮掩的圆,心下登时就涌出了念头:铜镜。

李轻歌。

这便是李轻歌的世界么?

程素年看她被打倒,又极快站起来,再扑向其中一团黑雾。被围攻,又在下风之中撑着,只抓着那团黑雾不松手。

而不管他怎么攻击那些黑影,或是那团黑雾,那些东西都不受他的影响,甚至任由他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去。

这是他无处发力的世界。

眼看李轻歌又倒下,程素年眼眸之中俱是杀气,抄起地上的竹箫剑,上前带起李轻歌。

出乎意料的是,他可借由它的手击退那些欺负它的黑影。可它大声疾呼“不要杀人”,便叫原本可立即解决的局面,因着它的慈悲心,被他拖延了许久。

直到一切,再无站着的黑影,程素年恍然还紧贴在细瘦柔软的小妖背后,感受它一阵阵的战栗。

难怪之前扔出斩马刀后,它歇了两日。

难怪它总时不时消失。

因为它怯弱,跨过铜镜与他有交集,应当是耗费了它极大的气力。

“小妖……”

程素年低喃,将它发颤的手拢在他手中。正欲与它相认,又有大力将他一推,又往后一拽。

程素年仓促间只能转身,鼻尖似乎与李轻歌鼻尖触碰一瞬,而后穿过它的人形,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是站在方才激战过后的官驿中。

为何?

“为何?”程素年百思不得其解,迷茫看手中剑,并不是先前送给李轻歌的竹箫剑,是他方才应敌的时候,随手抽的侍卫的剑。

他似乎没离开过,可他明明……救下了李轻歌。

“这是为何?”

仿佛南柯一梦。

仿佛方才是他的一缕魂,游走天外,在李轻歌那儿待了短短的时间。

“大人!”

雨帘后,有人高喊出声,然后倏地停止。

程素年蓦地转身,等察觉某一处的雨水有异样,程素年才抬起剑,锋利刀尖便从珠帘一样密匝匝的雨中猛地穿出,冲他心口而来。紧接着是黑巾蒙面的杀手,杀气四溢,来势汹汹。

程素年沉住气,飞快横剑格挡,手上的力道却扑了空。持刀的蒙面人连人带刀猝然穿过他。

他是一片虚空,他并不存在!

程素年惊骇转身,只见雨帘之中两把利器相交,火花伴着“叮”一声响在雨中一炸,那蒙面人下一瞬就被第三人自旁一刺,身子顷刻软倒下去。

程素年错愕之中紧跟上一步,却在蒙面人倒下后,露出身后景象的那一刻,蓦然止住了步子。

及脚踝的积水中,另一个他面色苍白躺在那儿,一道刀口在他前胸自上往下斜砍而下,翻开的皮肉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连血的痕迹都没有。

而方才迎敌的江城跪在他一侧,正要将他扶起,往屋里抱。

程素年重重一喘,一动不动站在那处,看江城和连心等几人身上都有重伤,看官驿院内外死去的并不止三五人,看了无生气的他被簇拥着送进房里,放在榻上。

原来,是他成了魂……

程素年低头,心口一紧,此前被李轻歌在镜中叫唤时候的异样又出现。双眼前一黑,等再睁开眼时,半片白茫茫的眼中突然闯入江城带血的脸,以及床帐子的顶。

五感在顷刻间归位,排山倒海的疼痛如泥石流一样转瞬间将他挤压在窒息中,不管是刀伤还是心脏,俱是焚烧的灼痛感。

“大人!”江城见他睁眼,一喜,凑过来,听他低喃“铜镜”,慌乱找了一会儿,又猛地跑到外头去,终于在院中的积水处找到了那块掉落的铜镜。

“江城,大人怎样——”

连心与其他几人见江城一来一回,正要又上前去问去帮,江城却又像方才一般,当着他们的面将门一关,把他们都挡在了外头。

“大人,铜镜。”

江城将铜镜塞到程素年手中。

程素年脸面冰冷,自江城又渗出血的手中接过铜镜。带血的指印被程素年按上镜面,程素年微微一笑。

轻歌,盼你永世无忧。

随即阖眼,在江城撕裂声喉的呼喊中,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