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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金宫，三层阁楼露台，山风轻拂，带起云卷云舒。
杨天行负手凭栏，眼神无波，漫观此间风云，变换难定，他心中却是一片沉静。
“主人，您在想什么呀？”
一抹红光闪过，赤莲娇小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杨天行肩头，她轻轻晃动着双腿，语调轻松，全然不似片刻前的小心翼翼。
“我不日或将远行，”杨天行随意开口，“你且说说，届时，我该如何处置于你？”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喜怒。
赤莲晃动的腿一滞，眸中浮起惊恐：“主人……您，您刚刚不是饶过……”
“饶？”杨天行忽而一笑，“呵呵，我何曾口出此言？”
他方才不过懒得接口，起身上露台吹吹风罢了。
赤莲哑然，不过马上她眼珠一转，径直飞到杨天行眼前，认真道：“主人，您不能‘处置’我。”
“哦？为何？”杨天行反问，似有好奇。
“主人您看啊……”
赤莲身子起伏旋转几圈，仿佛想让杨天行看个清楚。
她口中开始絮絮叨叨：“这几日您仔仔细细检查过很多遍了，赤莲根本就不知道您口中那什么邪魔，就是您亲自炼出的灵魄呀，人家又乖巧又听话，明明一点也不危险……”
杨天行不摇头也不点头，只重新把目光投向山间。
他这番含糊表态赤莲哪能心安？她搜肠刮肚，忽而灵光一闪。
“主人！我知道了……”赤莲叫道，语带惊喜，“您不是想把那对银铃赠给家中女主人吗？赤莲到时候也留下来，您远行不是更能安心吗？”
她身子前倾，双掌合十，满眼期待盯着杨天行，似乎觉得自己想到的理由格外有分量，却又怕杨天行仍不松口。
“安心么……？ ”杨天行眸光忽而开始闪动，头一次认真思考赤莲口中的建议。
他这几日之所以晚归，便是带着又赤莲外出了一趟，将当初“赤莲”、“怜幽”二女出身相关线索又梳理追索了一遍，以期找出更多可能的关于上古邪魔的蛛丝马迹。
他先从王克己手中拿到线索，去那傀儡戏班中亲身探查，甚至还疾追北上，半途去见了那位正自被秘密送往京都的栖霞先生柳道元。
其后，他又跟随赤莲模糊记忆，还有当初洛府中只言片语，一路追寻至前朝大玥吴王府遗址去。
可惜，如此番波折，结果却还是所获寥寥。
他最终只确定当初二女应当是大玥吴王嫡女，如何成了后来模样却无法得知。
那对镇魂银铃、那一阴一阳两点灵机的来历，更是尽皆成迷。
李道元一事，背后却牵扯更深，他隐约推断，恐怕江北崔氏也已察觉当今天子欲挥刀向其脖颈，此番，便是在谋划反击，抑或安排后路。
但他还有一个关窍始终未能想通，那便是栖霞谷惨案那般拙劣的嫁祸手法，到底有何目的？
杨天行总感觉事情的真相还隔了一层迷雾，他如今所窥见，不过是其轮廓。
至于眼前这个小小的红色身影，虽顶着曾经赤莲一般无二的容颜，但确实是他自己亲手炼出的新生灵慧，并非谁的转世，这点他从未怀疑。
但炼就她的本质，那点上古“灵机”，却似乎与邪魔渊源甚深，杨天行暂时也摸不清更深的脉络。
“哼，”杨天行突然哼笑，不再去想这些纷扰，他转身随口道，“届时再定吧，且看你，眼前表现。”
赤莲眸中红芒一闪，旋即浮现惊喜，却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说辞，仿佛生怕惹得杨天行再改口。
杨天行看在眼中，不置可否。他那般说法，的确是存了几分考虑答应的心思。
赤莲虽非完全可靠，但其如今实力在镇魂银铃的加持下几乎等同于初入天师的术法高手，便是有武圣初入的高手来犯，恐也不是其对手。
杨天行如今眼界开阔，早已暗中确信这泱泱大乾绝不可能只有他自己一个武圣。
如此，若留下赤莲在家中守护，却是比谢家安排的宣武卫暗卫，要让他放心得多。
脚步轻动，他已走下三层阁楼高台，几步进入紫金宫前殿。
“是时候，去看看沈宁那边怎么回事了……”他暗想。
片刻后，紫金宫正门大开，有公子身影踏上白玉天梯，一步一个台阶，漫步往山下行去。
风起又歇，“白蛟”乘云驾雾，于山中长啸低吟，此乃，恭送主人远行。
……
金陵城西南角，瓦砾坊，一处僻静小巷深处。
“就是这里……”杨天行负手前行，眉头轻轻皱起。
此处是金陵城中最混乱破败的坊里街巷，脚边环境污秽肮脏。
杨天行每行几步，便有秽物入眼，恶臭弥漫充斥，经久不散。
“公子……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路过杂物堆，角落里，突有牙齿发黑的老翁扑至道中，他眼中冒起绿光，伸手便想抓杨天行的脚。
“哼……”杨天行暗自冷哼，行进的步伐节奏却没有任何变化。
“呃——？！”
老翁看着自己仿佛穿过空气的手，眼中绿光不见，逐渐泛起惊恐——这是白日里，见了鬼神？！
“蔡爷爷，囡囡好饿……”小女孩稚嫩的嗓音忽而响起，把老头惊醒，杨天行脚步一顿。
“囡囡乖，不饿不饿，爷爷一定想办法给你弄好吃的……”老头安慰，语调柔和，却显得愈发空泛无力。
杨天行眉头皱得更深，脚步继续踏前。
说到底，他虽身负血海深仇，可终究出身杨门，是为大乾世家第一流的公子少爷。
今日此间见闻，却是令他心中复杂，从未想过人世间，竟还有此等恶地——
他一路行来，抛开肮脏恶臭不谈，光是乞儿流民暴死街头的残尸，便已见了数具。
如何为残尸？
那便是东一块，西一角，但凡血肉肥美丰腴之所，尽遭利刃切割，皆受利齿啃噬。
所谓世间诸恶，几缩于此间一隅，咫尺之间，纷呈入眼，不断冲击杨天行的认知。
他此刻眉头深锁，并非因为此间环境恶劣。
杨天行身负玉骨金血，灵气自生，莫说脚下环境，便是刀山火海滚上一圈也可纤尘不染，衣净如新。
可他纵有千般妙法，万种神通，又如何能驱散此人世间无量之“恶”，所散发出的汹涌沸腾之腐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