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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江海这话落下，厅中刹那寂静，便连云台的山风，也不敢靠近。
“狼饷……？”
杨天行眉头轻皱，眸中泛起思索。
他本以为这程江海如此大费周章，不顾伤势也要坚持办这接风宴，是在江面上的生意遇到了什么麻烦，或与那江北吴九鼎有关，欲求他出手帮忙。
可怎也没料到，竟会从他口中惊闻这“狼饷”二字——
杨天行自信所记不差，打自他记事起，大乾，便再未征过狼饷。
沉吟过后，杨天行没有回答，反而凝神看向程江海，问道：“这消息，你从何处听来？”
他不得不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要知道，他十余岁便去过北边，与天狼接触不可谓不多，可终归都是小摩擦。
真正算得上“天狼大动”的，也唯有他十七岁荣封“冠军侯”那次，可即使那般规模的大战，朝廷，也未加征过狼饷。
程江海自然知道这小小“狼饷”二字所代表的重量，当即起身抱拳，万分严肃道：“盟主，此事乃是漕帮最先传下，如今虽未有令下，但整个江南江北水上势力，都已接到了大量针对民船的征调令……”
他话语一顿，沉吟片刻后，揣测道：“依属下看，此事，当有七八分真。”
杨天行眸光微眯，忽而想到山间偶遇的王克己一行。
“原来如此……”他目露恍然，也信了七八分，旋即端起酒杯，垂眸低喃，“天狼，要南下了么？”
他眼前闪过当年北境战场自己少年英气，与父兄携手并肩，痛斩狼骑头颅的豪气，无意识带起笑容。
可下一秒，眼前闪过的是杨国公府九口沉重黑棺，还有奶奶如今那苍老宛如寻常老妇的惨淡容颜。
咔嚓——！
他手中冷玉骨瓷做成酒盅刹那炸裂，碎片激射而出，酒液殷红，眼看便要四散。
“小心！”程江海立时提醒，挥臂把有些晕乎乎的程江月拉到身后。
其他人本都看杨天行沉思不敢打扰，怎料想会有这一出，纷纷躲避，却终究有几个文人无力，眼看便要皮开肉绽。
杨天行无声一叹，暗嘲自己枉有通天修为，还是会心神失守。
“都坐下罢。”
他淡淡一挥衣袖，无形神识于千钧一发之际裹挟住所有碎瓷片飞回，重新铸成酒盅，那还未飞散开来的酒液也倒卷而回，重新落入酒盅之内，一滴也未曾洒落。
“这……”
那先前被程江海唤作周先生的文士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方才一枚碎瓷片直往他右眼扎来，差点便作了独眼瞎。
其他人也各自回神，暗中惊疑杨天行这神鬼莫测的手段，一时连恭维倒也忘记。
杨天行也不去管众人如何，他看着指间杯盏满是裂痕，恍惚便如看到那几乎支离破碎的杨国公府。
“哼……”
他淡淡冷哼一声，眸底赤金流火一闪而逝，掌中红影一刹。
那众多被神识强行束缚的骨瓷碎片顷刻融作通红流液，又瞬间被抽干所有热量，凝固成酒盅模样，只是再没了釉色玉润，纹理斑驳粗糙，仿佛破碎的冷铁。
其他人本就看着杨天行，一时间纷纷倒吸口凉气——
那冷玉骨瓷盅，便是放进打铁的熔炉里也要烧上许久才熔，更遑论其中还盛满了酒？这该是何等天大的神通？
根本无人敢去想这赤影一闪若灼在人身上，该会是何等样的惨烈。
杨天行却非是刻意去显什么神通，他看着掌中虽被重铸完整却终究走了样，变得丑陋不堪的酒盅，一时稍显自嘲。
“破镜自古难圆，人死，又岂能复生？！”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那便唯有……”杨天行脑中闪过父兄模样，心底，杀意翻涌，“以血，来偿。”
无声间，杀意散发，几乎化作实质的剑光，射向四面八方。
片刻前刚从碎瓷片锋口下讨得安生的几个文人被这杀意一激，差点当场软倒在地。
“不好，这……”
便是程江海这等宗师巅峰的横练高手，也瞬间汗如雨下，不知这位盟主心中想到何事，竟如此杀意滔天。
倒是程江月此刻醉眼迷蒙，仿佛丝毫未察觉这杀意，她朦朦胧胧中见众人僵立不动，身抖如筛糠，唯有杨天行端坐饮酒，只觉他那张冷脸格外有魅力，不由贴身靠前。
“杨、杨公子……”
温热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拂过杨天行侧脸，却没敢真个碰上。
她摇摇头，带起几分清醒，眼底忽而带起泪光，俯过红唇，哀声道：“公子，你那一剑，杀得奴家好疼啊……呜呜……”
她似想起被杨天行一剑斩落街头的凄惨模样，哭声一起，带着酒意，便再难以止住。
“公子……”她也不顾什么惧怕，歪着头就往杨天行肩头靠去，媚眼如丝哀求，“您就帮奴家揉一揉，好不好？”
杨天行本正心绪不宁，想着如何能先杀尽天狼九军好为父兄收回些血债，被她如此一扰，下意识便欲挥剑，将这娇艳媚女斩杀当场。
“不……不对。”
这念头刚起，便又被他放下，周身杀意也刹那间收敛而回。
他眸中平静下来，忽而又变得森冷，方才那片刻，竟是有什么东西在动摇他的心神。
叮铃铃——
毫无征兆，悦耳银铃声响起，却找不到由来，仿佛自九天十地之外传来，空灵中带着隐约女子娇笑，仿佛谁恶作剧失败的惋惜。
杨天行心中一紧，下意识便想唤出赤莲，可旋即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赤莲的声音。
“有意思……”他忽而冷笑，凝神入神海内观。
入眼空幻缥缈，一切皆无定形，赤莲与她本体那串银铃，便似虚空中一朵莲火，静静沉眠于此。
“是她？”
杨天行神识显化出身形，落地带起涟漪，如血湖泛起轻波。
他走过那朵莲火身旁，俯身，拾起另一串泛起幽光的银铃，刹那间，铃声再响。
叮铃铃铃——
“果然是她。”
杨天行听着耳畔萦绕的女子缥缈“嘻”笑声，眸中电光瞬闪——
这自他斩尸魅怜幽入手后便一直无有异样的秽物，终于在今天露出獠牙：祂，竟妄图于他心神动摇的刹那，侵占他的神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