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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愈发暗沉，茱萸湾官道上，官军和流民拉扯不休，久久不肯离去。
哭喊斥骂声中，付少坚那般大笑着实有些刺耳，周遭不少人目光一齐朝道旁骑马二人望来，目光各异。
“少爷，这些人……”
刘猛和福伯一左一右靠过来，看着眼前场面有些犹豫。
杨天行淡淡摆手，转瞥了眼付少坚，什么话也没讲便挥马一鞭，往那领头的官军汉子前方而去。
付少坚脸上笑容收敛，眸光闪动不停，只看着杨天行背影，却是没有跟上前的意思。
轰隆隆——
马蹄声清脆，天边却忽有沉闷雷鸣低响。
杨天行望了眼天色，只见天边红云渐散，远际铅云渐浓，眼瞧竟是有一场雷雨。
“停下，哪里来的书生，做什么的？！”
眼见杨天行靠近，那军汉扶正头顶红缨盔，拿起鞭子指着乌骓马开始喝止。
杨天行收回远眺的目光，轻轻勒紧马缰，乌骓马会心止步，摇头摆尾停在那军汉面前一尺三寸地，“咴咴”打着响鼻。
“我问你，”杨天行垂下眸，指向那十余名军汉，语调漠然，“你们是哪个卫的兵？听谁的令？”
他眼神凌厉，仿佛回到了北境战场，正训斥手底下惫懒的兵士。
轰隆——！
闷雷声再响，铅云渐飘至头顶，隐约有雨滴砸落，打在那军汉眼帘上。
“你……？！”
那军汉本还想质问这书生装扮的年轻人，可抹了把脸上，掌中却湿痕大片，竟是不知不觉起了一身冷汗。
杨天行见他不答，眉头渐渐皱起，隐有几分不耐。
那军汉偷眼瞧见，心头莫名一紧，连忙单膝一跪地，垂首喝道：“回大人，卑职赵大海，我等属扬州前卫左千户所，领千户大人军令，配合府衙的老爷捉拿这些逆民。”
他一口气把自己所知的话吐个干净，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心底莫名一惊：这人，到底是谁？怎么比千户大人气势还要吓人……
“扬州卫……捉拿逆民？”
杨天行淡淡点头，和他所想差别不大，宣武卫直属中央，大军在南疆，吹有小部队轮换驻防江南，主要集中在金陵、镇江。
但像眼前这等扬州府本地的流民逃散，似乎也不该到出动官军出场搜查的地步。
天边电光乍现，倏忽间雷鸣再响，淅淅沥沥的雨滴接连落下，这雨，终究还是来了。
杨天行略微沉吟，他如今虽说在宣武卫中还有些官面上的身份，可说到底管不到扬州卫来。
“这些人，说是领千户令，不过最上头应该是都司乃至王克己的意思……配合官府，捉拿逆民……”
他回味这些信息，结合此前云台雅聚中那场深谈，一时生出诸多联想。
“这位大人……”
那伙流民见杨天行似乎把官军震住，更生得一副好说话模样，便有人大着胆子开口，祈求道：“大人，行行好，放我等离开罢。”
一女子抱着孩童，也垂泪恳求道：“大人，我等就在这芦苇荡里靠水吃水，绝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还请大人明察……”
“是啊，还请大人救救我们……”
“大人，那军爷说得好听，是去干活，可逃来的弟兄伙谁不知道，被捉去府衙的全都——”
“闭嘴！”
那军头赵大海倏然怒吼，打断了有纷扰起来的流民，旋即红着眸子回首对杨天行解释道：“大人，莫听这些刁民胡言。”
他抬头，看着杨天行垂下的眼眸，认真道：“大人有所不知，我扬州府地界水道众多，更是运河关要，素来多有水匪横行。”
“大人您看……”
他转头，拿鞭子远远点向瑟缩在人群后方几个身材高瘦的汉子，口中道：“您别看这些流民现下说得可怜，靠水吃水，可只需再等些时日，他们这群人中但凡能提刀的，多半便会入了哪家水寨祸害乡里……”
杨天行顺他视线瞧去，果然见那几人心虚低头，根本不敢回应。
“如此，那倒也说得通了……”
杨天行暗暗点头，他想起英雄大会上那伙太湖水匪的行事，再和先前脑中猜想一一对上，渐渐明白过来此间局势。
那赵大海见杨天行似也认同，他不由面色一喜，回头拱手再道：“大人，那些女人孩子落到匪窝手中是什么下场，大人也该知晓，是以府台大人才令我等时常巡视各处湿地，捉来这些流民一一勘审，有罪的原地发落，没罪的等着分批遣送北地回去种……”
“行了，不必言说这些。”
杨天行虽未入过官场，可到底从军多年，对这些流程中的门门道道多少了解一点，知晓这人没说实话。
可他更瞧出这些流民亦不是什么善茬——他杨国公府车队不来，这些人老老实实，刚巧一碰到，他们便倒在道中纠缠，所求何欲不问可知。
见雨有渐大的趋势，他不愿再在此间拖延，便对那赵大海吩咐道：“我不管你们如何，先把这些人赶到道旁，把路给我让开。”
赵大海等得便是他这句话，当下咧嘴一笑，领命道：“得勒大人，卑职马上去办，您稍等。”
说着，他便转身朝身后十余名军汉挥手摇臂，招呼着一齐使力起来。
那伙流民见杨天行如此不容情，一时再没了恭顺，哭嚎声中夹杂着骂骂咧咧，终是被从地上拉扯起来，把这官道让了出来。
“走罢。”杨天行驱马返回，对刘猛二人吩咐道，“快些启程，走出茱萸湾这雨应该就停了。”
刘猛“诺”了一声，便策马去了前方。
福伯瞧了眼天色，也跟着点头，回道：“少爷请去后方车里休息，这里就交给我等便好。”
说话间他远远瞧向队伍左右两侧约十余名着深赤武袍，胸口锈着“天义”二字的汉子，小声问杨天行：“少爷，这些付家的人，您看是不是有些……”
福伯到底老辣，他虽不知付家底细，却一眼瞧出这些人表面豪气下的那身血戾，心知不是什么好货色。
“福伯不必多想。”
杨天行随意瞧了眼那些人高马大的武人，淡淡摇头道，“他们有事求我，你便当下人使唤便是，刚好让刘叔他们歇歇。”
福伯闻音知意，明晓杨天行心底都有着数，便也不再多言，只驱马跟上刘猛，往前方安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