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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郡北，通往府城的官道上，车辚辚，马萧萧。
天光渐暗，已过未时。打着洛字旗号的马车缓缓碾过砂石路，丝毫不显得起眼。
“小姐，再过半个时辰，便可回去了。”
车内，翠竹仔细帮自家小姐梳理一头青丝，赞叹道，“小姐头发又长哩，绸缎一样，可真漂亮。”
洛霓裳怔怔回神，指尖掠过散乱发丝，喃喃道：“漂亮么？”
翠竹微怔，旋即嫣然一笑，认真道：“当然啦，小姐是翠竹见过最漂亮的人儿，比……”
她话语一顿，偷眼观察洛霓裳的表情，带几分小心道：“比宋家那位娘子，还漂亮哩……”
洛霓裳本还沉浸在心中纠结，闻听翠竹这有些笨拙的恭维，不由“噗嗤”轻笑，敲打她的手背训斥道：“不许这么说书晴。”
翠竹“呀”声轻呼，并不怕她太甚，当下眸子一转，凑近小声问道：“小姐，您猜我今儿个瞧见谁上山了？”
“哦？瞧见谁了？”
洛霓裳凤眸微眯，看着翠竹冷笑质问，“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爹爹的眼线？”
“眼、眼线？！”翠竹愕然，旋即有些委屈，便想解释，“小姐，您误会了——”
洛霓裳轻声一哼，并不给她机会，抢道：“那我问你，我今日欲来天宁寺一事是不是你传的消息出去？”
翠竹哑然，丧气垂首，强自辩解道：“都是老爷说——”
“老爷？”洛霓裳继续冷笑，忽而作自怜状，连声哀叹道，“一个二个都这样，翠竹，你跟我多少年了？我把你当姐妹，你竟这样待我，唉……”
“小姐……”翠竹眸光一红，忙抱着洛霓裳的臂弯，连声道，“小姐您听我说，不是您想的那样，翠竹只是瞧您整日神伤，又那么倔，心里明明想——”
“你竟敢说我倔？！”洛霓裳忽而拧眉，话语一顿后，忽平静问道，“你道我心里，明明想的什么？”
翠竹接连被抢话，一时心头愕然。
“谁不知道您倔呀……”她小声嘀咕，瞧得洛霓裳脸色一沉，忙嘻嘻一笑。
“小姐，您别动，马上就梳好了……”
她眸光轻闪，并不打算接小姐先前那个危险话题，装作专心梳头状，把一枝红玉珠花仔细簪好。
“小姐小姐，您快瞧瞧，好不好看？”
翠竹不给洛霓裳继续追问的机会，忙递上一方琉璃镜，开口邀功，顺带感叹，“可惜您原来那根簪子，那可是老夫人传下来的……”
洛霓裳接过琉璃镜，仔细瞧着镜中自己，只见顾盼之间，凤眸弯弯，红玉簪花叉起斜云垂鬓，衬得脸蛋小巧玲珑，面颊绯色浅染，很是明艳动人。
“真好看……”她红唇轻轻一勾，竟也忍不住轻声赞叹。
“噗嗤——”翠竹苍惶抬手掩唇，终究慢了半拍，让这笑声落入车中。
洛霓裳面色一红，知晓被翠竹听见，当即强自冷静，冷声道：“你笑甚么？我可有哪里说错？！”
“没有没有……”翠竹连连摆手，旋即认真夸道，“小姐，翠竹先前的话儿都是真的哩，小姐就是要比宋家娘子好看嘛……”
见她再提这话，洛霓裳却是一时沉吟，没有再开口训斥。
翠竹见小姐忽然沉默，一时也不由收声，只觉小姐自天宁寺下山后，便奇奇怪怪，很是有些不对劲。
“莫非小姐和杨公子……”翠竹眸中泛起八卦，脑中更有千般画面忽闪，“那将来，我岂不是也要……”
“不行不行，”她忽而双手捂脸，遮住绯红面颊，暗道，“不能再想了，小姐都没说话呢……”
她偷偷瞧向洛霓裳，只见她忽而拧眉忽又轻笑，忽而哀思入眼，忽又霞飞双颊，短短刹那，竟变了七八副面孔，好不古怪。
“果真有问题……”翠竹低声喃喃。
虽不知道小姐今日吃错了什么药，可她却感觉比小姐往日沉沉闷闷的样子要好上太多，当即心中也是由衷欢喜。
“翠竹……”
倏忽间，洛霓裳开口轻唤，斜斜倚上车窗。
“小姐，怎么了？”
翠竹替她掀开窗帘，望见道旁金灿灿一片油菜花田，不由喜道，“小姐，您瞧……”
洛霓裳随意转眸，亦有片刻喜爱，可旋即复又懒散垂首，趴上臂弯，口中，轻声一叹。
“小姐……？”翠竹心底一紧，轻声唤道。
她本还为洛霓裳忽然转变高兴，眼见这片刻之间她隐隐又有愁绪上头的趋势，不由急切，却又无有办法劝说，只能枉自心焦。
洛霓裳却是心神飘远，没察觉翠竹这细微神态心绪，只自顾喃喃道：“他明明还念着我，可为什么，就不肯与我和好……？”
她话音幽幽，是在倾诉心中哀怨，又似在隔空质问。
翠竹张张嘴，本想说还是因为当初退婚一事，可及时醒悟过来，这时候还是装傻为好。
“小姐。”她轻轻帮洛霓裳理顺被压住的乱发，笑语盈盈道，“杨公子同您自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订下娃娃亲，怎么可能不念您的好……”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么？”
洛霓裳喃喃重复，眸光忽然亮起，片刻后复又黯然，叹道，“他肯定还是记着当初我听爹爹的话，跟他解除了婚约……”
他想起杨天行数度冷硬决然的回绝，便连她想当面认错的机会亦不给她，不由心中神伤，眼看要落下泪来。
“小姐！”翠竹轻声一呼，忙放下车帘，安慰道，“都怪老爷，都怪老爷，他当初要不是那么强硬，还用断绝关系来威胁，您又怎么会答应？！要我说，您就该和杨公子说清楚，他肯定能——”
“没用的。”洛霓裳哀声一叹，打断翠竹的话。
“为什么没用？”翠竹不解。
洛霓裳忽而敛去哀色，眸底旧色轻闪，她笑问：“你们都道我性子太倔，太过执拗。”
“可你们……”她抬手重新掀开车帘，喃喃声中，勾起嘴角，“谁曾想过，我这般倔强执拗的性子，到底……是跟谁学来的？”
“跟谁……学来的？！”翠竹怔怔低喃，眸光渐泛起惊愕，满是不敢置信。
洛霓裳唇角浅笑，并不以为悲伤，她眸光遥望天光，想起万佛殿中杨天行那声“你敢”，不由笑意更浓。
“他终究，是念着我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