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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籍事毕,交通新启
檐角的铜铃在暮色里叮咚作响,李明沾着朱砂的笔尖悬在《漕运全图》上方,烛火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
蹇达抱着半人高的船籍黄册踉跄撞进书房,哗啦啦的卷轴滚过青砖,惊得守夜的老吏连声告罪。
\"您要的扬州船户黄册。\"蹇达用牙咬着束带,腾出手拂开案几上堆积的驿站驿马统计,\"三年前增设的七座驿站,倒有六处是沿河盐商捐建的。\"他忽然嗤笑一声,指尖点在宝应县的位置,\"您瞧这个周扒皮,当年为逃船税连艄公的草鞋都要折算铜钱,如今倒舍得拿三千两白银修驿道。\"
李明将青瓷笔洗推向烛台,粼粼水光映着漕运图上蜿蜒的河道:\"把灯芯挑亮些——你说这河道像什么?\"他忽然用银刀划开半干的朱砂墨,殷红痕迹顺着漕运支流漫过山东地界,\"像不像浸在血里的蜈蚣?\"
蹇达举着铜拨子的手僵在半空。
窗外巡更的梆子声漏进来,惊醒了蜷在炭盆边的狸猫。
那畜生突然炸毛窜上书架,撞翻了永乐年间绘制的《九边驿路图》,泛黄的绢帛如瀑布般垂落,露出密密麻麻标注着\"急递铺\"的墨点。
\"北直隶去年修补官道的钱粮,倒有八成进了工部员外郎小妾的妆奁。\"李明突然冷笑,将三本不同年份的河道清淤账册摔在蹇达面前,\"同样的河段,弘治年间清淤费是三千两,正德年间变成八千两,到嘉靖朝——\"他屈指叩着最新那本账册,\"工部敢报两万四千两!\"
更漏滴到子时三刻,蹇达突然发现案几上的茶汤结了层薄冰。
他正要唤人添炭,却见李明握着半块硬得硌牙的炊饼,就着烛火在宣纸上画起古怪符号。
那些横平竖直的线条逐渐拼成桥梁模样,桥墩处却标着\"股份制年息八厘\"等令人费解的小字。
\"明日早朝\"李明突然抓起绘着奇怪符号的宣纸,墨迹未干的纸角扫翻了笔架,\"我要请圣上开大明交通建设债券。\"他蘸着茶水在桌面画圈,水痕渐渐汇成运河模样,\"让盐商认购债券,完工后按里程分红——蹇主事觉得周世昌肯出多少?\"
五更天的雪粒子砸在琉璃瓦上,奉天殿前的铜鹤却蒸腾着热气。
朱元璋摩挲着那叠画满三角符号的奏折,忽然抬脚踢了踢鎏金暖炉:\"咱当年要是有这路数,鄱阳湖大战何至于啃三个月树皮。\"他抓起朱笔在\"商人监理\"四字上画了个圈,突然盯着奏折末尾的补充条款笑起来,\"让工部那群蠹虫跟着商人学打算盘?
妙极!\"
暮春的运河泛着胭脂色,李明站在天津卫码头,看民夫将刻着\"周记盐号\"的条石嵌进堤岸。
蹇达举着新制的债券凭证追上来,红穗子扫过账簿上\"认购超募三成\"的字样:\"扬州商会要把分红换成漕船优先通行权,说是在镇江设了三十座义仓\"
突然有快马冲破晨雾,马背上滚落的驿卒捧着鎏金木匣。
李明掀开匣盖时,十七省工匠联名的万言书正巧被河风吹开最后一页,密密麻麻的红手印像烧着的火星子,在\"改良水闸四轮马车\"等墨字间明明灭灭。
暮春的柳絮飘进敞开的轩窗,李明用炭笔在青石板上画着抛物线,碎屑簌簌落在刚晒干的《营造法式》抄本上。
三十七个行省的老匠人围坐在工部衙门后园,有人叼着烟袋在紫藤花架下敲算盘,有人用草绳编着桥梁模型,树影里浮动着桐油与松墨的气息。
\"诸位请看这个。\"李明突然将茶汤泼向石板,水流顺着炭笔痕迹蜿蜒而下。
苏州老匠头陆九韶猛地撑起独眼,烟杆敲在青砖缝里:\"李大人这泄洪道斜度,比《河防一览》记载的还陡三分!\"
\"若是用三合土浇筑闸槽,再配双绞盘启闭\"松江船匠王铁锚突然扯断腰间皮尺,布满老茧的手指颤抖着丈量图纸,\"闸门启闭时间能省半炷香!\"
蹇达抱着鎏金算筹箱挤进人群,突然被个满脸刺青的西南匠人拽住衣袖。
那汉子指着图纸上奇怪的齿轮符号,用生硬的官话嚷道:\"大人说的那个那个"轴承",用我们苗疆淬火秘法造的钢珠,保准比工部的铜套耐用!\"
日头西斜时,满园老匠竟像少年人般争得面红耳赤。
扬州石匠刘三斧把旱烟锅插进发髻,挥着半截断凿在《水闸改良图》上刻出火星:\"给我三个月,这泄洪闸能扛住黄河春汛!\"他忽然转身扒开衣襟,露出胸口当年修皇陵留下的鞭痕,\"但工部那帮龟孙子要是再克扣石料\"
李明突然将半块虎符拍在石桌上,惊飞了啄食碎屑的麻雀:\"从今日起,所有工程物料由锦衣卫直管。\"他蘸着朱砂在图纸写下\"技术津贴\"四字,斜阳将字迹染得宛如凝血,\"凡有改良工艺者,按省银两成发赏——陆师傅觉得这章程如何?\"
陆九韶的烟袋锅突然掉在石板上,迸出几点火星。
老匠人弯腰拾烟袋时,独眼里闪过水光:\"正德十二年修淮安闸,老朽献上个省料的法子,反被工部书办抽了二十鞭\"他忽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烙着的\"僭越\"二字,周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三日后,当蹇达捧着《工程改良纪要》走进值房,发现李明正对着十七省送来的改良方案发笑。
案头堆着苗疆淬火钢珠样品、闽南红夷大炮改造的夯土机图纸,最上面竟是用宣纸包着的半块麦芽糖——那是河南老窑工为谢\"技术津贴\"新政,特意留给尚书大人的谢礼。
暮色降临时,李明独自登上玄武门城楼。
远处漕船灯火在暮色中连成金链,新铺的官道上还有牛车拖着条石吱呀作响。
守城老兵捧着温酒凑过来:\"大人听这声音——\"他指着城墙下蜿蜒的火把长龙,\"自打您让商人监理工程,保定府到通州的官道,工期比工部预计快了整整四十天!\"
夜风送来码头劳工的号子,混着更夫报时的梆子声。
李明扶在垛口的手掌突然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凑近看竟是\"洪武六年春,张二狗在此修墙\"的稚拙字迹。
他望着灯火通明的六部衙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蹇达的惊呼——东南天际竟有数百盏孔明灯同时升起,每盏灯罩上都用朱砂写着\"李\"字。
\"是通州匠人们放的祈愿灯。\"蹇达将披风搭在李明肩头,\"他们说\"话未说完,夜风突然送来城楼下百姓的欢呼。
卖炊饼的老汉、挑夜香的妇人、巡夜的兵丁,不知何时聚在护城河边,朝着城楼方向深深作揖。
子时的钟声里,李明转身欲走,忽然发现雉堞缝隙里卡着片泛黄的纸。
借着灯笼细看,竟是工部某位员外郎的手书:\"黄河故道流沙层厚达三丈,李明小儿妄言架桥,且看他如何收场\"纸角还沾着干涸的胭脂,想来是从哪位官员相好的妆奁里飘出来的。
蹇达举灯照见内容,顿时变了脸色。
李明却将字条凑近灯焰,看火舌慢慢吞没那些蝇头小楷。
飘散的灰烬里,他望着黑暗中蛰伏的古老河床,突然想起穿越前在图书馆翻到的史料——洪武八年秋,黄河将在开封府决堤,淹没七县二十一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