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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吐鲁番的沙,海依尔古丽的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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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沙疗场像片被熨烫过的金色绸缎。海依尔古丽熟门熟路地带她们找到一处小沙丘,撑起大阳伞。

“拖鞋脱掉。”她利索地挖出半米沙坑,让倪女士先躺进去,“脚底板要贴住热沙,寒气就顺着汗出来。”

趁着还没把自己埋进去,姜南对着取景框调整曝光补偿。镜头里,老人嶙峋的肩胛骨浮在沙浪上,像一段被风蚀了六十年的胡杨木。一旁是海依尔古丽挥舞坎土曼的身姿,漂亮,蓬勃,充满了年轻的力量。

“快躺下,现在的温度刚刚好。”海依尔古丽催促。

滚烫的沙子浇到身上时,姜南嘶了一声:“骗子。”

海依尔古丽哈哈大笑:“不骗你,沙子越烫,骨头越酥。”

她们平排躺在大阳伞的阴影里,仿佛海滨度假。海依尔古丽还教她们用纱巾包住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很快,温度透过沙疗服,渗透进肌肤。这是一种比冬夜被羽绒被包裹更温暖的感觉,沙粒是有分量,会流动的,像一个完全贴合又热烈无比的拥抱。

姜南闭上双眼,让自己与沙子融为一体。不远处,传来两位广东阿姨的讨论:“去湿气喔,很有效的,我去年也来过。一个疗程做完,走路都轻松很多。”

她听着纳闷,问海依尔古丽:“广东湿气重我知道,可新疆这么干燥,为什么还会有几百年的沙疗排湿传统?”

海依尔古丽回答不出,正巧身穿制服的维族大叔来送药茶,闻言笑了:“你们汉人叫湿气,我们叫……”

他说了一串维语,又切回汉语解释:“我们这里白天很热,晚上很冷,水果特别多也特别甜,大家又爱吃肉,毛病就会堆在身体里,变成肥肉,变成风湿,一到冬天就浑身难受。沙漠里长出来的毛病,就要让沙漠来治,老祖宗很聪明的。”

“只有吐鲁番的沙子可以吗?”姜南问。

“吐鲁番的沙子和别处不一样,你看,有黑黑的,闪闪的东西。”大叔抓起一把沙子给她们看,“都是矿物质,治病特别好。”

他叮嘱她们每隔一段就要休息,喝温热的药茶补水:“冷饮不可以,影响治疗。”

是不是有治疗效果,姜南不在意,不过从沙子里出来时,她的确全身湿透,感觉身心都异常轻盈。

倪女士用手支着后腰,也是一脸轻松:“埋在沙里时又痒又痛,现在好像又舒服得很。”

第二次再埋时,老太太甚至美美睡了一觉。醒来说自己做了个好梦。

梦里连队刚刚完成冬季排碱大会战的任务,大家东倒西歪躺在田埂上。月光照着水面,像破碎的镜子。她和几个女生赤着双脚,踩着盐碱水和月光起舞。有人拿出珍藏的糖块,大家分着吃,甜味在舌尖化开,驱散了一天的苦累。

她听见年轻的倪爱莲声音清脆,语调铿锵:“我们一定会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点什么。”

姜南觉得她们对“好梦”的定义完全不同。她沉默地伸出手,在热砂下握住老人枯瘦手腕,指腹温柔地贴住那圈陈年旧伤。

海依尔古丽倒是很爱听那些战天斗地的往事。她的父母是九十年代才加入兵团的,加入的理由却没有倪女士的那么高大。

“我爸爸的爸爸的家在托克逊县的伊拉湖,种着几亩葡萄田。我妈妈的爸爸的家也在那里。他们遇见了,相爱了,可是没有钱结婚,就一起来兵团了,兵团有土地,有工作。”

海依尔古丽的阿爸小时候追着邮递员的绿色小车跑,在兵团学会了驾驶,成了货车司机。他靠跑车养活五口之家,却在一次车祸后再也不能坐上驾驶座。

那时候海依尔古丽才初中毕业,攥着全县数学竞赛第三名的奖状蹲在坎儿井边,听见阿妈对阿爸说:“丫头能认路算账就够了,多个人来地里帮忙也好。”

海依尔古丽干了两年农活。十七岁的夏天,卡车司机来地里收葡萄,随手塞给她半包苏打饼干。

“你这身板可以开卡车。”老司机指着她扛着葡萄筐的手臂,“跑车辛苦归辛苦,比守着土地来钱可快多了。”

一句话,让海依尔古丽记起阿爸还在跑车的好时光。有时候阿爸会让她上车摸方向盘,教她开上一段。短短几十米的路她开得手心全是汗,阿爸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骆驼走不通的地方,卡车能过。”

她和阿妈相对流泪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拿到原本攒给自己当嫁妆的八千块钱。驾校老师傅夸她的脑子灵光,科目一二三四都接近满分,可找车队挂靠时,十个车队九个不收女司机。一咬牙,贷款买辆皮卡就成了自由司机。

第一次独自跑长途是往石河子送葡萄苗。驾驶座上绑着阿妈缝的碎花坐垫,车窗上挂着爷爷留下的骆驼铃,系着的绸带上是弟弟写的“一路平安”。过三十里风区,沙粒把车漆打成麻子,她心里一点都不害怕。

跑车很苦,赚钱很难,上过不少当,受过很多伤。

被霍队捡到那天,她开的是协议公司提供的重卡。塔克拉玛干西缘的风和火焰山的一样滚烫,车抛锚在半道,她的膝盖疼得像是有人拿坎土曼在凿。下车检修,散热器突然炸开,沸腾的冷却液穿过布料,在她锁骨上烫出焦痕。

“霍队拿走了我的扳手,递给我装满水的军用水壶。”海依尔古丽回忆说,“浇在伤口上凉丝丝的,和坎儿井里刚打出来一个样。”

她的车被拖到服务区,路上看着霍队又救了一个陷入沙丘的自驾车队。三个电话,三辆不同牌照的车从不同方向驶来:哈萨克大叔的拖车钩、回族小伙的防滑板、柯尔克孜族汉子的衣领上还别着党徽。

齐心协力的一幕,让海依尔古丽想起小时候跟阿妈在坎儿井边打水。阿妈说,每个竖井单独看只是深坑,连起来却成了让绿洲活命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