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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陆巡接近两百公里的时速,护送小房车实在是件滑稽的事。
一路上霍雁行没少被过路车按喇叭。开进休息区,有个开坦克的游客还特地跑来问了句:“哥们儿,你这是在测试低速四驱模式?”
其实从露营的湿地到她们的目的地一团场,只剩三百公里。最佳方案是倪女士搭陆巡先行,上午出发,中午就能在团场吃午饭。
但是三个人谁也没提这茬。他们把三百公里分割为三天,沿着塔里木河南岸向西行驶,严格尊重陈医生叮嘱的“劳逸结合”方案,以不超过三十公里的时速,每天只行驶四小时,每小时还要停车活动二十分钟。
夏天正是红柳花开的盛季。红柳不是柳树,是一丛丛的灌木。红柳花如沙枣花一般细小,一簇簇缀满枝条。是会被嫌弃艳俗的粉红与紫红,却开出了灿若云霞的气势。
车窗外的花团锦簇,让姜南几乎忘记车轮碾过的仍是戈壁。
“现在是赏花,我们当年……”倪女士在副驾上,手里捏着红柳枝条上下翻飞,“红柳可是救命树。耐寒又耐热,能抗风沙,不怕盐碱,团场开荒就先种红柳当防沙墙。”
柔韧的枝条在她手下逐渐成型,是一顶带着绿叶的柳条帽。帽檐有些扭曲,让倪女士很不满意。
“我这手就是笨,比不了徐根娣。她还能编红柳衣。那时候哪有什么雨伞雨披?手笨的拿个箩筐挡一挡,手巧的编柳帽柳衣,又能遮风雨,又能遮日晒。徐根娣给我和赵宝铃一人编了一套,穿出去别人羡慕的不得了。连长就让她在连部活动日给大家上课。”
“徐根娣那个人性格内向,一朝要给全连队上课,被许多双眼睛一盯,声音都发不出来。她说连长我只会编,不会讲。连长没办法,又让赵宝铃上去,拿个纸筒喇叭。徐根娣怎么编,她就怎么讲。”
老太太回忆着,突然笑起来:“她们俩给大家上课,我给大家当反面教材。那时候工具不是买的,是自己造的。篮子、筐子、抬把子都是就地取材用红柳来造。我头一回编柳筐,沙土装进去看着好端端的,一背起来,哗啦全垮了。”
休息时,姜南戴上这顶笨手编的红柳帽下车,只觉得一片清凉。想起幼小时,外婆在她头上轻轻放下的花环。
午饭时霍雁行就地取材,削红柳枝烤肉串。倪女士没吃两口,话却说了不少。
“这味道是真好。晓得为啥吗?你看红柳枝剥皮以后出来的这树汁,带着红柳的味道,就是天然去膻增香的调料。当年没什么荤腥,有一年连队打了几只狼,大家分肉吃。狼肉又硬又臭,咬一口都想吐。炊事班就挖了个大坑,铺满红柳枝把狼肉丢进去烤,跟烤馕一样。烤出来的肉就能吃了。”
“当年医务室开药紧巴巴的,我们有个伤风咳嗽,就吃皮牙子暖身,连皮牙子都没有的时候。就摘红柳叶子煮水喝,是维族老乡教的。碱水里泡出来的风湿病,喝红柳药汤也能治。”
“红柳枝看这细,一点都不好割。树枝像打了蜡似的打滑。得用巧劲不能用蛮力,我当初不晓得,一镰刀下去就把手割破了。”
她抬起手给姜南看,左手大拇指第二根指节上有一道浅浅的白疤,被缩皱的皮肤和老年斑遮盖得几乎看不清了。
车越向前开,倪女士的话就越多。她絮絮叨叨描述记忆里的画面,反反复复提起徐根娣和赵宝铃,同一个片段能讲七八回。
但是她从来不假设一句,“她们是不是还在农一师”。
虽然老太太是笑着回忆,姜南却听出了她的紧张和焦虑,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她定时用便携式血压计给老太太测量,在临界处徘徊的数值也能证明。
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拉着倪女士多拍照片视频,假装这只是一趟单纯的旅游。
她没有同霍雁行商量,但男人似乎看出来了,一路上总能把休息时段安排在风光不错,适合游玩的安全地带。
老太太被哄得挺开心,只有一次出了意外。
当时霍雁行提议,可以去昆岗文化园看看,了解塔里木河流域的历史文化。
“那里有几个史前古人类文明遗址,据说是氐羌巨人部落巨人部落。对,叶尔羌和若羌的羌。还有不同时期的西域文物。”
倪女士和姜南一样,表现得很有兴趣。霍雁行便多介绍了两句:“参观之后,今晚还可以住在十一团。这个文化园是农一师十一团的建的。八十年代就是十一团的人,在十三连的沙漠里发现了古墓群……”
“……”老太太低声嘟囔了几个字眼,手中的茶杯晃了晃。
这时姜南正在查导航路线,没发现她的反常。等她定好路线,准备出发时,倪女士突然道:“我不想去。古墓什么的,阴森森的,不吉利。”
这还是姜南头一回从老太太嘴里听见这样迷信的说辞。之前追忆往昔时,年轻的倪爱莲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朝倪女士打量两眼,注意到老人的眼角和嘴角紧紧下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他们没有去昆岗文化园,在倪女士的坚持下,也取消了在十一团住宿的计划。往常但凡路过兵团,老太太总会提出去看一眼。
这着实不对劲,又不适合追问,姜南只能把疑惑藏在心里。
这天倪女士也没有再絮叨什么。她把脸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云蒸霞蔚的红柳,反反复复哼唱着同一支歌。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
哎,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花儿为什么这样鲜,为什么这样鲜?
哎,鲜得使人,鲜得使人不忍离去。
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
这分明是一支委婉动听的情歌,从老人略带沙哑的歌声里,姜南却莫名听出了悲伤和惆怅。她想了又想,却记不清当时倪女士嘟囔了些什么。
似乎,是“十三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