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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她们进疆第三年。
眼看还有不到半年,她们就要转为兵团正式职工,不许谈恋爱的禁令即将取消。徐根娣同倪爱莲两个人还讨论过,如果赵宝铃真的同老王好上了,那也蛮好的。但是赵宝铃坚持说,她同老王只是纯洁的革命友谊,从来没有去剥过树皮。
某天连队去植树造林。到了午饭时间,炊事班赶着牛车来送水送饭。一两百号人乱哄哄围着牛车打饭,都想抢在前面分量会足一些。
“那天你去团部开会不在场。赵宝铃还是和往常一样,拿了饭盒帮我去打饭。老王一个新生人员,平时低人一等,这种时候从来不争不抢。赵宝铃听说有白菜炒肉片,怕他又落在最后只剩个菜汤,就拉着老王去挤人群。”
排到他们时,一大盆白菜炒肉片还有不少。赵宝铃先打,炊事员吴老黑笑嘻嘻,勺子一翻一扣,两只饭盒都满满当当,一半白菜,一半肉片,油汪汪地看着就馋人。
老王跟着递上饭盒。吴老黑见是他,勺子就抖个不停。总共几片肉都抖没了,只剩白菜帮子还要再抖掉一半。
老王性格好,也不同吴老黑理论,就问了一句菜太少了,能不能给点菜汤。菜汤你晓得的,多少还有点油水。吴老黑平时就看新生人员不顺眼,当时骂骂咧咧,从旁边潲水桶里捞了一勺,直接盖进老王的饭盒。
“这不是欺负人吗?”听故事的姜南忍不住道。
“是啊,就是欺负人。”徐英华叹气,“老王犯过错误,虽然已经改造好了,但总归是要夹起尾巴做人。赵宝铃不一样,她是根正苗红的工人子弟。平时有出身不好的同学受了气,她都会挺身而出。”
这次赵宝铃也一样。
她具体同吴老黑说了什么,徐英华并不清楚。她当时在树坑边乖乖等着,突然听到牛车那边骚动起来,有人大喊“打死人了”。
赶过去时,吴老黑一脸血糊糊的,卡着老王的脖子要拼命。老王手里攥着炊事员打饭的大铁勺,勺边还在滴血。
后来才知道,吴老黑同赵宝铃吵了几句,吵上火就举起铁勺作势打人。老王冲过来替赵宝铃挡了一下,被勺底敲中,脸当即就肿了。其他人正在拦吴老黑,赵宝铃一冲动,劈手夺下铁勺,照着吴老黑的脑门还击。
吴老黑打人用的是勺底,钝的,赵宝铃没经验,勺子正面打过去,勺边一磕,直接磕出个血口子,鲜血汩汩朝外涌。
慌乱中,老王抢过铁勺。后来调查时,他也坚称动手伤人的是自己。赵宝铃则坚称是自己干的。两个人你维护我,我维护你,把指导员都气笑了。
当时围观的人大多是上海支青,都维护赵宝铃,要么顺着说是老王打的,要么说没看清。吴老黑针对的也是老王。他贴着纱布要求严惩凶手,还满连队嚷嚷“老子是跟着王胡子打进来的,他一个坐过大牢的反革命也配同老子当战友?”
好在那道伤看着吓人,其实并不重。最终处理结果是,老王赔偿医药费,被调离七团,去了一个很偏远的边境牧区,那里比农场可要艰苦多了,相当于流放。
至于赵宝铃,因为之前就有她同老王谈对象的流言,这次事件也被当作她和新生人员搞七捻三,受了坏影响,需要思想教育。
这个结果其实是对她的保护,偏偏赵宝铃性子烈,不仅拒绝向吴老黑道歉,还追着连长和指导员要求把自己也调去牧区。说真凶是自己,需要受惩罚的也是自己。
团里的政法股长知道了,开会时把枪朝桌子上一拍,说不像话,必须给点苦头吃。于是赵宝铃也被调去了牧区。
“我想起来了。”倪女士眼眶红红的,抓住徐英华的手臂,“赵宝铃临走前,送给我一个笔记本,里面夹着一首诗。是普希金的……”
“《致西伯利亚囚徒》。”徐英华的眼眶同样泛红,“给我的笔记本里也有。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你晓得的,她一直很崇拜她们。”
姜南迅速搜索,发现这首诗是普希金为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所作。
十二月党人是一群公开起义的贵族军官,可惜他们没能推翻沙皇暴政,被流放西伯利亚终身服苦役。他们的妻子和未婚妻要么出生名门望族,要么远在法国,却毫不犹豫放弃一切,主动共赴苦难。大部分人不出几年,就被冰天雪地的环境折磨而死。
失败者为坚持理想付出巨大的代价,却在史书中谱写出英雄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华彩乐段。
姜南的目光停在诗句上:
灾难的忠实的姊妹——希望,
正在阴暗的地底潜藏,
她会唤起你们的勇气和欢乐,
大家期望的时辰不久将会光降;
爱情和友谊会穿过阴暗的牢门来到你们的身旁。
她不认为赵宝铃主动选择流放是出于爱情。说爱就太浅薄了,就像十二月党人的妻子,她们奔赴的除了爱情,更是她们对人生的信仰。赵宝铃奔赴的,应该是她一直致力于维护的公平与正义。
很傻,但让她这个聪明人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那个牧区在哪里?你还有她的消息吗?”倪女士问。
“哪个牧区不记得了。太偏远了,可能连个邮局都没有。我还是病退回上海之前,收到她捎来的信,问我们好不好,是不是也打算回去。”徐英华说,“再后来,陆陆续续收到几封信,他们两口子没回上海,去了老王的无锡老家,有一个儿子,过得应该蛮好。”
说到这里,她嗔怪地拍了下倪女士:“倒是你,走了以后就再没有消息。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好不容易见了面,还有事情瞒着我。”
倪女士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异常虚弱,像是苦苦坚持的人终于投降:
“我七六年就回了上海。那之前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前些年才陆陆续续想起来。我记得你和赵宝铃,不记得我们是在新疆哪里。我记得自己有个女儿叫古丽,不记得古丽的爸爸是谁。根娣,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