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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乔麦打电话给致礼请假时，致礼火冒三丈，不等乔麦把话说完，扔下一句“你就疯吧”挂了电话。好像吃东西突然噎住，乔麦缓了好一会儿。后来她打电话给阿飞，阿飞倒是通情达理，说改天吧，她这才稍稍平复了心情。但她跳舞的兴致明显被打压了，在致礼的眼里，这就是不务正业的交际花行为。好在机关里留下来不少女职员，他们轮流陪领导们跳，她隐在灯光暗淡处，好像是被忽略的一位。王经理似乎兴致也不大，被一位女职员邀请共舞一曲后再也不肯上场。他跟前的桌上摆着各式水果，也不见他动一动，他严肃的样子让人怀疑从不做爱。
小马过来对乔麦耳语：“小乔妹妹，你去请王经理跳舞吧。”
乔麦心里犯了倔，屁股跟粘了黏胶一样纹丝不动。小马这马屁精，又把她当贡品献出去了。王经理这样的大人物，时刻保持领导的矜持，舞会上他被动等着女人请，女人请还不一定答应，陪领导跳舞跟在皇帝御宴上表演一样荣幸。
没想到这次，他主动走向了乔麦。秋天来了，他的狐狸大仙气味似乎淡了些，她可以放松呼吸了。不过，她还是闻见了酒精味，今晚，他们一定喝酒了。酒里，有个可怕的鬼，也有一个可爱的仙。男人是鬼还是仙姑且不论，总之是有一根神经是麻痹的。清醒的人去拨弄，可以弹出想要的音来。和王经理跳舞时，她想象自己是张爱玲小说里的女特务王佳芝，可对方不是易先生，她不会爱上他。她要把男邻居交给的任务完成。王经理这样的大官，是不肯轻易暴露住处的。因为有心事，只跳了一会儿，她就手心出汗，王经理显然感觉到了。王经理握着她的那只手稍微用力一些。一曲跳完了，王经理问了句：“小乔，你是不是不舒服？”
乔麦垂着眼嗯了一声，楚楚可怜的样子。
王经理用关切的口气说：“那就休息一会儿吧，过来吃点水果什么的。”乔麦坐到王经理身边的座位上。王经理示意她吃水果，她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吃相，说：“谢谢领导关心，我就坐这里和您说会儿话吧。”两人坐着，一阵沉默。舞池里起舞的男女像跳蚤一样欢快，李经理这老舞迷更是老跳蚤蹦跶的欢，只有在跳舞时，乔麦才会觉得他没有那么可怕。一道光过来，乔麦看见李经理的额头的汗也金光闪闪的。王经理突然问：“小乔，你要和我说什么呢？”一发突如其来的子弹射向她，王经理这见过大世面的老狐狸，她要耍什么花招他一定会一眼看透。“领导，我有个问题压在心里，跟块石头一样沉。这块石头只有您能给我搬开。”舞厅流转的灯光里，王经理眉毛一挑，算是小小的惊奇：“我这么荣幸？小乔姑娘不妨说出来看看。”“我很想知道您家住在哪里，改天我想去拜访。”乔麦像是鼓足勇气说出这话。王经理说：“小乔，你有事去我办公室找我就行，我那里有上好的龙井，请你喝茶，我们一起切磋京戏，今天你在台上的表现，令我刮目相看。”
“好的，办公室我肯定去。可是您一定要告诉我家的住址，您这么大的官我是高攀，但我很想有机会认识下嫂子。要是拒绝我，下次您来跳舞，我都不好意思靠近您了。”王经理笑起来，眼睛迷成一条线，他说：“傻丫头，这个石头好搬，我以为是别的什么呢。”王经理亲昵的叫着她傻丫头。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在他眼里女人都是傻的可爱。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在她眼里，男人都有神仙的智慧。但傻丫头三个字从俨然不会做爱的王经理嘴里说出来，乔麦的鸡皮疙瘩，就像大雨过后的小蘑菇，长出一片。如此费尽脑细胞要得到的情报，因为她敞开心扉而轻易得到，乔麦心中大喜。她有很多次化险为夷的经历，正是因为有一股豁出去的精神，这个豁出去，让她毫无戒备的坦露自己的弱点，在人人挂着一张面具的时代，谁不喜欢一览无余呢？她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赶忙从随身包里拿出纸笔递给王经理，王经理龙飞凤舞，就把自己家的地址写给了小乔。“好了，你的大石头搬开了，还压得慌吗？”王经理说。
乔麦站起来，她的两条大辫子一直没有拆，饱满的麦穗挂在脑后，圆润的苹果脸上大眼睛生动的笑着，她语调轻快地说：“一身轻松来跳舞。”
2
陈有福在回家的夜晚，拿到了乔麦带给他的小纸条。
他摸透了女邻居的脉不会拒绝帮他做事，打听地址不过是让小乔留下来的诱饵，至于结果如何，他不抱希望。王经理固然把自己搞的神神秘秘，该收的礼能办的事他一定有数，人不爱财天不容。只要在这个小城，哪怕是钻地洞，他总有办法打听出来。但是乔麦当了大事来完成，倒是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了。
乔麦又一次晚归，致礼自然不乐意。回到家，致礼在沙发上躺着看电视，一副抽大烟的大老爷样子。乔麦预备好两人来一场男女单打，斗嘴如同打球，弹过来弹过去，分不出输赢。但是致礼盯着电视看科幻片，假装把老婆当了空气。乔麦一生气，一头扎进女人的阵地厨房去了。致礼大老爷还在看电视，厨房里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声，接着是乔麦啊的一嗓子。致礼嗖的起身，三步两步走到厨房，见乔麦跌坐在地上，表情痛苦，水洒了一地。
致礼赶紧拉起他的老婆来，说：“没事吧，没摔坏吧，做事毛手毛脚的，要是热水洒了，非烫成褪毛的母猪不可。”
那个不正经的致礼又来了。乔麦暗想自己的苦肉计还不错，她向小媛偷师学艺成功！她假装捂着屁股说：“尾巴根疼。”
致礼扶着他那尾巴根疼的老婆到床上。侧身躺下。问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一听说要去医院，乔麦哎呦声轻了一点，赶紧说：“又不是七老八十的，我骨龄才十八，没事。”
既然骨龄十八，致礼就放心了：“你躺会儿，我去看电视。”乔麦一只手搂着致礼的小细腰，仿佛小媛还魂，小撒娇道：“不许去，搂一会儿再走。”
致礼于是乖乖躺下来，显然不在状态，他恋着科幻片。
乔麦：“我们不是美国苏联，谁先冷战谁小狗。”
致礼笑起来：“谁和你冷战了，你一回家就嘟嘟囔囔说不停，打扰人看电视。”
“可是你摆了个臭脸，家里就俩人，总不会给墙看吧。”
“你知道我不高兴就对。出尔反尔朝令夕改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女人就是墙头草，摆来摆去的，最讨厌了。”
两人终于触到了正题，气氛有点紧张了。
“可是整个机关人员差不多都在，就我跑了算啥？”
“你以为你算啥？你不就是临时工吗？甭说你会跳舞了，就是你会打太极，也是土老巴子。土老巴子看球分不出输赢，喝汽水不知道退瓶。”
“哈哈，看球怎么了？喝汽水怎么了？”乔麦对致礼说的那两句话感兴趣，土老巴子的事先放一边。致礼一本正经地说：“做人要明白自己的位置，你就是本事再大，你也是个临时工，一个月拿几百块钱，劳保福利医疗什么都没有，单位说裁员，首先把你给裁掉，你还不如那些干活的的呢，人家凭力气挣钱，像你这样的，满大街都是，不缺。你出风头大了人家只会笑话你……”乔麦的心扑通掉水里，开始下坠。
致礼又不正经地说：“你滴明白，我是大树，你是缠着大树的菟丝草，你要老老实实伺候好你老公收拾好家，这才是正事……你滴明白滴干活？”
明不明白的，乔麦不说话了，致礼的话不好听，但句句戳中要害。她的确是这样无足轻重的人，在单位里，她身份卑微无足轻重，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偶尔露点锋芒的自己，她对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感到恶心。甚至连唱苏三也让她感到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卖弄，台下很多人肯定嘲笑她。
在婚姻里，物质条件充足的那方就有话语权，致礼的潜意识里，他娶了农村出来的老婆是拯救了她。致礼成功的打击了她，她心底的自卑在这时候被无限放大。这让她的情绪突然降至冰点，她失去反扑的能力，连一句玩笑话都不想说了。致礼摸了一把她的脸，说：“我以为你哭了呢？我说大实话你生气了？”
乔麦恹恹地说：“我困了，你去看电视吧。”
致礼还在挂着刚才的剧情呢。乔麦这么一说，名正言顺被电视勾了去。
乔麦躺在黑暗中，窗子里有个方块的天，月亮从乌云里露出脑袋又缩回去了，天空无边无际的黑，她无声无助的流眼泪。
3
国庆节放假前的头一晚，阿飞请客，选在小城一家比较高档的海鲜餐厅。
见到阿飞小媛这对恋爱中的幺蛾子，乔麦有些恍惚。商场三楼卫生间的那些动静，也许是自己耳朵长驴毛听错了。这对小情侣，望向对方的眼里，分明都有小星星的。小媛周身像在糖罐子里腌过，甜的腻歪。
24岁的乔麦常有手忙脚乱的狼狈，18岁的小媛哪有演技那么好。上菜之前，餐厅免费供应几碟小菜，还有免费的小米粥。小媛嘴巴很甜，说这里的小米粥再好喝，也比不上嫂子亲手做的。
阿飞说：“嫂子，改天我也做个月子，你请我喝小米粥。”
乔麦说：“不做月子该喝也喝啊。”
说完这话她才有点后悔，千万别喝完小米粥又不走了。小媛流产那阵，阿飞信誓旦旦说把一个月工资上交小嫂子。这回脚丫子一落地，踩上去的都是钱，估计上交工资是空头支票，请吃个饭了事。
乔麦觉得这米粥比自己做的好喝多了。饭店的东西总是口味第一，色相第二，健康排十名外。碗不大，她已经喝了两碗。她说：“要是饭店遇上脸皮厚的，要个土豆丝，免费来几碟小菜，米粥管饱，那就赔大了。小媛，改天咱俩来，就这么办。”
小媛小耗子一样嗤嗤笑：“咱俩来吃饭，一定请嫂子吃大餐啊。”
乔麦见识过小媛一杯奶茶的小气，心想，还大餐？估计那盘便宜的土豆丝，也要自己掏钱。
致礼说：“别喝了，一会儿上菜你还吃得下吗。”
守着别人，致礼大约想表现出他是家里的一把手，对老婆说话的嗓门有点大。乔麦本来想喝两小碗打住，致礼这么说，她非唱反调，来个三碗不过岗，一会儿找只老虎打死。
她起身去舀粥。回来时小心翼翼的端着小碗，走路很慢。眼睛的余光散射，还真瞥见角落的一个餐桌上，一盘土豆丝，免费的粥和小菜。
真有来碰瓷的。还是一大老爷们。
乔麦忍不住看那人一眼。那人低着头，没有下巴的样子。
没有下巴的男人！不就是那天在商场洗手间和小媛大战三百回合的家伙吗？她耳朵绝对没长驴毛，那些让人害羞的对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家伙阴魂不散！乔麦心一慌，碗里的米粥惊了，摇晃着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