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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琴通常在上完一个夜班和白班后，有一个三天的大休期，她首先会回到她娘家那边。她嫁过来有了孩子，等于金蝉脱了壳，但还是那个常常飞到壳里呆着的老姑娘。
这次，算是破了例。
陈有福说：“哎哟，吓了一跳，咋回来了呢？”
王琴说：“瞧你这话说的，我自己家啥时回很奇怪吗？”
“我还以为你回咱妈那边去了，冷不丁的吓一跳。”
“我又不是鬼还吓着你了，你心里有鬼吧？”王琴冷笑着说。
陈有福听出话里有话，他心里当然有鬼，鬼就是那个有着嘴角上翘小人的盘子，还赫然放在厨房工作台上呢。
每当王琴变成刺猬，他就变成一个小绣球迅速滚开，他觉得吵架是无能的沟通，人在愤怒里是失去理性的，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他从包里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铁盒子，放到王琴跟前的茶几上，说：“去a城买的巧克力，给你和孩子的。”
陈有福陪同李经理给老领导买礼物时，十个手指头穿金戴银完毕，李经理说“陈主任挑点东西，一块报了。”
报了，就是财务一起出账，这是领导偶尔给下属的好处。
虾兵讨好蟹将，蟹将讨好龙王，陈有福就是虾兵，李经理是蟹将，老领导是龙王。阿谀奉承，环环相扣。领导对身边的虾兵亲信，也要扔块肉骨头让他咂吧点油水，秘书和司机是经常吃到肉骨头的人，他们对领导的行踪了如指掌，游走在权力游戏的边缘。
不过，陈有福一向觉得，李经理的肉骨头，还会扔给另一个人：食堂管理员小马。
陈有福的老婆王琴其实是有一点小资的，小资的女人喜欢吃一种美国的巧克力。王琴怀孕的时候对美国巧克力的喜欢达到顶峰，三十多岁老姑娘头一胎借助美国小镇的力量生的顺风顺水顺产。她脾气急，人到了产床上，双脚一蹬，头发根根直立，女儿就带着巧克力的全部美好突出重围呱呱坠地。
陈有福对领导扔过来的肉骨头有几两肉心中有数，既不能无限度啃又不要失去单位报销的好处。李经理扔来肉骨头时，他正巧路过商场巧克力专柜。
他所住的小城麻雀小五脏俱全，但进口的好东西还是装不进麻雀肚子里的，所以陈有福挑了一盒好时，又见旁边专柜有一个牌子的广告十分动人：费列罗，你是唯一的爱。这句话撩拨的他心里发痒，于是又拿了一盒费列罗。
巧克力的挑选让领导觉得这下属办事妥帖，心中装着对家对老婆的爱。
王琴看见好时，眼神里有了美国牛奶的温和。她拿起费列罗看了又看，脸上的表情有了意大利榛子的香气，她说：“这个牌子的听说了，没吃过。不过我现在穿着塑身衣，吃东西要小心，巧克力终归是热量高的东西，孩子吃了流鼻血，先放着吧。”
说着，王琴起身拿起两盒巧克力进了厨房。
陈有福听见冰箱开门的声音，冷冻的抽屉被拉开，两盒巧克力像冻尸体一样被王琴打入冷宫，他的肝疼了一下。
王琴永远不知道，费列罗是陈有福买给乔麦的，他准备送盘子时一块送给他，表示对饺子和主人的感谢。哪个女人能拒绝巧克力的诱惑呢？
他的如意算盘因为老婆的提早到来而打乱了，他知道长着鹰一样眼睛的王琴明察秋毫，除了自己的心脏还看不穿外，家里藏不得任何东西，不如顺水推舟送老婆个人情，以避免一场战争的爆发。
但是，他隐隐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王琴放完巧克力从厨房里拿着那个小人的盘子出来，美国牛奶的温和意大利榛子的香气从脸上消失：“谁家盘子啊，俩小人长得还挺俊，暗度陈仓的。”
陈有福家的盘子都是平盘，没有很深的肚子，这个盘子对主妇而言，再显眼不过。
陈有福已经换好睡衣从卧室里出来，他很爱干净，每次出远门回来都要洗澡净身，即使冬天冷。
此时他手里拿着那条屁股蛋子被剪出小洞的内裤，这条内裤带着王琴永远的愤怒和猜忌。陈有福由最初的别扭到后来摸到自己的屁股蛋子像五花肉一样，他暗想过日子的女人可以剁馅包饺子，有情调的女人可以五指弹钢琴，顿觉人生充满着喜感。
剪着破洞充满人生喜感的内裤，和嘴角上翘暗度陈仓的小人今夜狭路相逢，陈有福淡淡地说：“噢，盘子啊，我真是忘事，昨天老孙来打听单位的事，顺便带过来一盘饺子，你猜什么馅的，干豆角加腊肉包的，他有个什么亲戚在湖南给寄过来的腊肉，他家小菜园的豆角晒干了冬天用水发过来，南北两菜一搭配，你别说比那些白菜肉啊韭菜鸡蛋的好吃多了。”
豆角腊肉饺子是中午在a城他吃的盘中餐，陈有福把a城某大饭店的宝贝，及时搬到了自己家，给王琴绘声绘色描绘了一顿饺子美食。一时间，差点把王琴的馋虫勾引出来。
王琴知道他们家夏天受过老孙的小恩小惠，隔三差五吃到老孙小菜园里的放心菜。没想到老孙冬天的进贡又上升一个档次，直接做成熟食供上来了。
王琴把馋虫咽回去，说：“这老孙家风水变了，不抠门还送饺子，送饺子还粗心，粗心不把盘子拿回去。明早你别忘了，给人家送回去。”
陈有福说：“抠门肯定还是抠，分对谁抠啊，用得着的人还得小恩小惠。明早赶紧送，老孙还以为我连盘子也吃进去，心疼得睡不着觉了。”
陈有福的幽默让王琴嘴角动了动，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拿着破内裤的老公。
陈有福在早上故意迟了两分钟出门，这样就可以错过女邻居的相逢。万一女邻居看见自家盘子产生化学反应，豆角腊肉饺子和白菜饺子纠缠不清，被王琴的耳朵搜到，那这戏就演砸了。
陈有福到了一楼当然不会敲老孙家的门，而是把盘子装进了公文包。好在他的公文包比较大，可以装很多文件之类，但是一个大号盘子放进去还是显得鼓鼓囊囊，甚为可疑。不过，他走的时候王琴在睡觉，一定不会看见老公这奇怪的一幕，也就无比轻松的出门而去。
就在陈有福背着他那被乔家大盘子撑得奇形怪状的公文包大步流星赶车去的时候，他没想到三楼客厅的玻璃窗上，映出一双鹰一样尖利的眼睛。
2
在食堂富农厅吃过还算丰盛的午饭，散场后要经过贫农厅。乔麦每次走过当初和一帮民工争抢食物的贫农厅，都忍不住放慢脚步观察一番。
她从餐桌上剩下的清汤寡水里，看出了白菜和萝卜的影子。这是冬储大菜，便宜，贫农厅贫瘠的土壤不适合生长绿叶蔬菜，绿叶蔬菜长到水草丰美的富农厅和地主厅了。
李经理的社会主义大食堂，像冬天的萝卜缨子有蔫蔫的趋势，唯一好处就是馒头管饱，这在大馒头等面食当家的北方，有不小的魅力。民工们捂着口袋吃饭，要把省下的钱带回家过年，李经理的馒头管饱策略，还算深得人心。
乔麦看见门卫大爷正在慢条斯理的用馒头蘸菜汤，冬天越深他越老，像发抖的树叶，一风刮个踉跄。骁勇善战的民工们怀着干掉女人的满腔热情迅速干掉饭菜，人老了没了对女人的热情，吃饭总是磨蹭到最后。据说李经理准备年底打发他回老家去，一个连吃饭都不中用的人干活也是不中用的，公司不是慈善机构，狗老了没人要，廉颇老了解甲归田吧。
乔麦暗想，下次有茶叶蛋时一定要偷几个送到门卫去，给他补补身子。冬天棉衣口袋深，能藏很多茶叶蛋。
这时候食堂工作人员来收拾餐桌，两个陪李经理跳舞的小姑娘穿着明晃晃的的围裙，一人手持一把笤帚，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粗暴的扫到泔水桶里，几个不锈钢盆摞的叮当响。
小姑娘很快收拾完桌椅，就等看门老头那一桌了，两个姑娘一边手持扫帚，眼睛厌恶的盯着老头，恨不能连他一起扫进泔水桶。
两个小姑娘开始大着嗓门说话：“你知道我们老家怎么说那些快进棺材瓤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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