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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十五天一晃而过，致礼要回来休息了。
他给乔麦发信息，说平台检修，他这个技术员走不开，大约要再过一个十五天的周期才能回来，这样算下来，他将在平台上度过一个月的时光。
这是绝无仅有的。他曾经因为天气原因待过二十多天，这次刷新纪录。
乔麦说：反正你总有出海回来的一天，我等你。离婚。
致礼没有回答。有一晚，下雨了。致礼打电话来，说海上下雨挺大的，问陆桥帅睡了没有，嘱咐乔麦把阳台的窗子关了。
以前俩人好时，致礼的语气总是粗暴的，他会说：你个猪脑子，别忘了关阳台窗子。
如今他小心翼翼，倒让她心里有点那个，好像是在跟一个外人说话。
末了，她问了句：你出海的时候还穿着厚衣服，现在天气热了呀。
他说：衣服倒好说，就是裤衩带了两条，一条晒的时候刮到海里了，只剩一条。
乔麦：你总不能把一条裤衩的牢底坐穿吧。
致礼：不会偶尔光着腚吗，反正整天穿工服。
乔麦在电话这端忍不住笑了，电话真是个好东西，可以看不见对方的脸闻不到对方的味儿，但是千万不能让致礼感觉到。她说：另一条看好了，别再刮到海里。女人都是戏精，她说完立马想到他没有内裤穿，瘦鱼一样的身体穿在肥大的工服里，会不会把小鸡鸡磨到精光？她不厚道的笑出了声。致礼：刮跑就刮跑，我要自由！
乔麦：你出海回来就自由了，身心都自由，离婚后你可以随便交女朋友……当然，我也会有新欢。
你怎么又扯到这事了。
致礼的声音开始不耐烦了。
乔麦：是你说要自由的，协议书都签过了，肯定不能反悔。
致礼：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跟我离婚，我这么让你讨厌？
乔麦：不是你一个人，是你们一家子让我受不了。
致礼：是你挣了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吧，自我膨胀不知姓什么，我妈都快摔残了，你都不回去看一眼，外人都笑话。
画风突然扭转，乔麦也迎头而上：我流产那天，你三姐占了我的床，你妈不让我在她床上躺，我在酒店大出血，快死了，你们顾及我的死活了吗？我凭什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去表孝心，外人算个屁，我不是活给外人看的，我要活我自己，这婚我是离定了。
乔麦越说越生气，致礼的一把火，把前尘往事掀起巨浪。窗外雨点狠命敲窗，她把电话掐了，拒绝和他交流。在看不见的画面里，致礼烦躁的把那身工服扒掉了，他穿着仅存的一条小裤衩，在雨夜的平台上来回奔跑。
今夜无风，探照灯的强光里，雨滴像雪片刷刷落下。他记起刚结婚的一个雨夜，他和老婆趴在窗边看雨，路灯的昏黄灯光里，雨如雪花迫不及待的飘来人间，他抱着那柔软的肉体，觉得娶了她这么好，想都不用想结婚是一辈子的事。而今，他以为煮熟的鸭子，却要铁了心的飞。他喉咙里发出一串吼叫，很快被雨声吞没。这才想起，这是当年他的哥们阿飞对着茫茫大海发出的吼声，像周星驰电影里的怪叫。
阿飞呢，今夜他忽然这么想他。
男人想男人，其实在想当年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女人想女人，是把对方当树洞。
2
阿飞此时在a城。这天，位于a城繁华商业街的春辉保健品旗舰店开幕剪彩。剪彩除了请来市里有头有脸的一位领导，还请了电视台当家花旦小媛。
小媛一头大波浪撩到右耳后，身穿露肩的黑色礼服裙，完美的衬托出她的a4细腰。她和占据c位的市委领导站在一起，那领导是个头顶地中海的矮胖子，愈加衬托出小媛的年轻明艳，晃瞎一众人的眼。剪彩仪式快要开始的时候，小媛身边预留的位置，突然有人来填补空缺。小媛没有侧目。公众场合上她是见过世面的明星，就算来了皇帝，也会保持高贵的矜持。她眼睛的余光看见了一只与她靠的很近的手，那手指关节很大，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心里洗苹果一样，历任男友咕噜咕噜滚过，阿飞的指关节最大。
她心里一沉，忍不住侧目。
天啊，阿飞果然站在她身边，目不斜视！
春辉保健品火遍全国，广告在央视新闻的黄金时间狂轰滥炸，两只卡通老头老太手舞足蹈，赞美着他们的返老还童，仿佛今年过节不送礼就对不起他们的老胳膊老腿。阿飞作为保健品上市公司老总的司机，分得老总赏赐的一块蛋糕，暗戳戳成为该品牌在a城的总代理。旗舰店开业这天，阿飞从上海飞回来了，由于飞机晚点，他在剪彩仪式的最后时刻到来。这对从前的情侣冤家，共同微笑着，把红色缎带剪开，一朵球花落到礼仪小姐的托盘里。接下来的活动，当家花旦大方优雅的履行了职责，阿飞老总也面面俱到，保持着一个成功人士体面的大灰狼形象。过了这么多年，那个肿眼泡的阿飞，眼皮也不肿了，估计当了老总的司机，比较注意形象，眼皮做了微整，脸上一派见过世面的气定神闲，完全去掉了那小城混混时期的浮夸风，身材也是北方男人的伟岸高大，一点看不出肚腩，他成了女人要扑倒的对象。阅男无数的小媛，从阿飞的神态举止看出他口袋里的分量，这些都是给男人味这口锅里最重要的调料。
阿飞对旧日情人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剪彩仪式后请嘉宾吃了个饭，然后散去。分别时和小媛握了下手，可是他也和别人握手告别。不过，旧情人如地下党接头，他握手的力量如此重，仿佛传达了某种信息，让小媛心里雀跃。其后两天，小媛没有收到旧情人发来的任何信号。她丈夫眼镜男在家休息，眼镜男刚刚做了一个比较重要的手术，把菊花处的痔疮割了，麻药过去，生不如死。
眼镜男这时候已经荣升小科长了，似乎已经到了升官的瓶颈。去年发生的走光狼狈事件，小媛差点被王太太胖揍，王经理作为补偿，把眼镜男提到科长位置。老相好帮忙至此，语重心长说：媛儿啊，你老公再想往上走，就要剁五个手指了。
小媛很聪明的很，除了关系，还要五十万现金买官，她才不会自己给男人拔毛呢。她暗想王经理的价值到了顶，背后还有一只母老虎窥伺着，所以，王经理这老红薯，被她悄悄从筐里扔出来了。如今有空位，她等着阿飞进来。果然，阿飞待在a城的最后一天，邀请他的人脉资源朋友，去城外的度假山庄玩。受邀的名单上，有小媛的名字。
4
小媛的老公眼镜男菊花疼的死去活来。老婆有活动出门，说是晚些时候回来，对他来说是常态。他在小城上班，a城的家像旅馆一样。
菊花残，不能坐，拒电脑，但是可以思考人生，而人生问题越思考越如乱麻纠缠。他需要把注意力转移，于是他化身钟点工，开始打扫房间。他们在a城的家有个儿童房，结婚之初两人还正儿八经的避孕，这两年想要孩子，夫妻俩无障碍赛，但是颗粒无收。
婴儿房好久没进来了。
眼镜男在婴儿房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小媛的写真集。
偷看了那本写真集，脑袋比菊花还疼。
是一本全裸写真。
她从未告诉过自己。
照片有几张三点全露的，但拍的极具艺术感，小媛的身体美如女神，不知道摄影师是男的女的？
眼镜男从此有了巨大的心事。晚上，他给老婆打电话，问几点回来，他疼的做不了饭，想要喝一碗小米粥。
小媛说要加班，她会从a城最好的粥店定粥给老公送去，她温柔的嘱咐了他很多，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等等。小媛接电话的时候，正坐在阿飞旁边。度假山庄一日游，她摸清了阿飞欲擒故纵的本意，他还端着从前的臭架子。
山中有个围场，不过是养了一些梅花鹿，兔子，山羊等野性差些的猎物，体验射杀的快乐。当女人们对射杀的小动物大呼小叫的时候，一向嗲嗲的小媛此时却不当看客，她小试身手，打了只兔子。
众人散了，小媛要去捡那受伤逃跑的兔子。目测兔子跑不了多远就倒毙了。当她提着那只死去的野兔走在林间。这时候，阿飞的猎枪一偏，对准了她。
她迎着他的十字星走向他，就像18岁她鲜嫩娇嗔的走来。过了这么多年，他对她又爱又恨，梦里都想掐死她，见到她又觉得爱意像泉水汩汩流出，要暗暗花多少力气，才能压下去。但谁能阻挡泉水喷涌？所以，散场的时刻，他故意留下来。小媛走向他。这天她穿了一身迷彩服，马尾高耸，青春飞扬。她在几个发福的中年妇人堆里，仿佛是萝卜地里的人参，女人恨，男人爱。她提着那只死去的兔子，很镇定的走着。她快三十了，越发美艳动人，仿佛身上有个开关，发嗲和发狠，切换自如。
一声枪响，小媛手中的兔子打掉了。
她站住了。
阿飞迎上去，把她抱在怀里。眼镜男打电话时，他们已经应酬完毕，他一路开车载着她，一路情欲汹涌澎湃，都要找到一个可以自由翻滚的大床，掀起滔天巨浪，哪怕一边玫瑰，一边枪！爱一个人，原来如此至贱无敌，只要对方一个眼神，就放下自尊的武器，投降！
5
致礼的换班日期到了，因为一直有风，小船靠不上去，回程一拖再拖。
时间轻易跨到了五月。五月，海水不那么凉了。
乔麦怀疑致礼没有离婚的心思，是想赖在海上不回来，逃避这件事。
拖延战术果然有效，乔麦要离婚的心，和天气一样，有些阴晴不定了。五月，海上来了第一场风暴叫胭脂，颇有些聊斋的意味。胭脂过境，小城狼藉。新开的蔷薇花还没有全城绽放，就被摧残了。胭脂拖着余威而去，致礼就要回来了。回来，没有小船接应，浪依然很高，小船靠近不了，他们随着一架作业平台回来，作业平台完成使命，就要被拖船拖到岸边，接人载物，一举两得。陆桥帅给他爹打了电话，说什么都听不清，小孩子没耐心，把电话给母后大人了。
通讯非常不好，电话里一直是嗤嗤拉拉的声音，致礼说了些什么乔麦没有听清楚，乔麦就大声对着电话说她拷了一炉饼干，比牛粪稍好点。这样的天气，乔麦非常担心。不管如何，人先回来再说。后来的新闻报道是这样的，海上最大时阵风9级、浪高近4米，造成正在进行修井作业的平台首桩滑桩导致平台发生45度倾斜，事故导致在场作业的36人遇险。经过紧急救援，34人获救，其中4名落水人员已有2人获救。现仍有2名落水人员失踪。各级领导高度重视……将损失减少到最低。
人的记忆似乎总是刻意屏蔽了最苦难和疼痛的部分，比如，婴儿脱离母体一瞬间的疼痛，乔麦是如何也想不起来的。
乔麦关于致礼的记忆似乎是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走到那些住在34个被救人员的房间，一个一个的辨认哪个是自己的丈夫。
似乎远离疾病和死亡，这里像是一个大party，人们谈笑风生，她轻飘飘的像聊斋里的鬼魂。
有个瘦瘦的工人手腕上挂着吊瓶，侧脸看起来有点帅。摄像机的镜头正在对准他，乔麦听见他说：平时的安全教育这时候派上用场，我知道在冰凉的海水里不要挣扎，我相信党和国家，相信我们的领导，一定会来救我们…
乔麦多么希望致礼说出这番假大空啊。他说他是公狗腰，他在岗位培训中水性最好，可是，为什么一遍遍的找，就是找不到他呢？还离个屁婚，一篮子鸡蛋都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