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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谷场的露水还没蒸干,许瑶就听见井台边飘来尖刻的嗤笑。
两个挑水的婆娘佯装系草绳,眼角却斜睨着她晾在竹竿上的新蓝布衫——那是薛寒连夜从县城供销社换来的瑕疵布,领口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野姜花。
“昨儿祠堂里闹得惊天动地,今儿倒有闲心显摆新衣裳。“
穿枣红褂子的婆娘故意扯高嗓门,竹扁担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
许瑶攥着搪瓷盆的手指发白,薄荷香胰子在水面荡出细碎波纹。
她早该料到,三姐被当众揭穿贪污嫁妆钱的丑态后,那些曾跟着嚼舌根的墙头草总要换个靶子。
“瑶瑶!“许母摸索着门框唤她,灰蒙蒙的瞳孔映着晨光,“你爹说东头李木匠要借算盘“
话音未落,墙根蹿出个戴草帽的佝偻身影。
村民甲叼着旱烟杆,浑浊的眼珠子在许瑶腰间转圈:“许会计家门槛都要被靴子踏平了,怪不得连夜退婚改嫁——要我说就该给祠堂捐个贞节牌坊“
许瑶手里的木盆“咣当“砸在石阶上,肥皂水溅湿了布鞋。
正要开口,许父佝偻着背从里屋冲出来,蜡黄的脸涨成猪肝色:“当年你婆娘难产,是谁赊了三斤红糖!“
“爹!“许瑶慌忙去搀剧烈咳嗽的老人,却被母亲枯藤般的手拽住。
许母摸索着替她拢好散落的鬓发,掌心粗粝的茧子蹭过耳垂:“娘闻见你袖口沾着苍耳子香,那孩子每次来都带山里的草药。“
院墙外忽然传来铁器刮擦青石的声响。
薛寒单脚支着二八大杠停在篱笆外,车筐里堆着沾露水的野莓,军装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狰狞的弹痕。
他目光扫过村民甲时,惊得对方烟杆都掉进阴沟里。
“许叔该换新算盘珠了。“他拎着牛皮纸包跨过门槛,玄铁般的声线震得葡萄架都在颤,“昨儿在供销社看见红木的。“
许瑶低头盯着他胶鞋边沿的黄泥,突然发现那些泥点排列成细密的麦穗纹——和晒谷场新脱粒的麦堆形状一模一样。
昨夜他借口给拖拉机加油,原来是去
“薛同志来得正好!“村民甲突然挺直腰杆,混着烟臭的唾沫星子喷到晾衣绳上,“咱们生产队可容不得伤风败俗“
“砰!“
薛寒手里的搪瓷缸重重磕在石磨上,惊飞了啄食的麻雀。
他慢条斯理拧开军用水壶,清冽的酒香混着野薄荷气息漫过小院:“去年秋收,有人往公社粮仓运了二十八袋掺沙的麦子。“
村民甲瞬间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踉跄后退时踩碎了自家烟杆。
许瑶望着那个连滚带爬的背影,突然注意到薛寒领口第二颗纽扣松了线——正是昨夜被她慌乱中扯到的那颗。
蝉鸣声忽然汹涌起来。
许父抱着新算盘躲进里屋拨弄珠串,许母摸索着往薛寒口袋里塞炒南瓜子。
许瑶蹲在井台边搓洗衣裳,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响动。
野莓清甜的汁液顺着牛皮纸渗出来,在青石板上洇出点点胭脂红。
“供销社王主任说“薛寒的军靴停在她影子里,“玻璃糖纸要集齐七种颜色才能换麦芽糖。“
许瑶愣怔地望着水中倒影。
那个总在深夜翻墙给她送草药的身影,此刻正笨拙地模仿着少女们收集糖纸的模样。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塞来的薄荷糖,融化前分明用钢笔在玻璃纸上描了朵野姜花。
“薛寒。“她攥着湿漉漉的衣角转身,却见男人正用刺刀尖挑开掌心——那里躺着颗裹着油纸的粽子糖,糖纸皱巴巴地印着“光荣劳动奖“的字样。
蝉声忽然漏了一拍。
暮色染红晾衣绳时,许瑶在蓝布衫口袋里摸到枚温热的弹壳。
铜壳底端刻着极小的小字,对着煤油灯细看,竟是“1973除夕“的字样。
她想起那个雪夜,薛寒浑身是血地翻进院子,往她窗缝里塞了包红糖就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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